从饭店出来后, 沈时白在车上静坐着片晌没言语，唯独手机拿在手中不停地按亮、熄灭，又按亮。
前排副驾驶的闻静透过后视镜, 悄然看了老板几眼, 旁边的司机则在看她，面面相觑, 两人都想知道现在应该往哪里去？
今晚老板除了这场晚宴, 实际上并没有其他行程。
“bss……”
闻静转过身去正要开口询问，沈时白却又先开了口, “今晚的行程取消，你回家吧, 辛苦了。”
闻静从不多问，点头嗯一声，利落提包开门下车。
站在车边目送时, 她听见车里的老板对司机说了声：“随便在附近转转。”
随便转转，直到等来那个女人的电话, 或者直到彻底等不来为止。
沈时白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做什么，今晚见过她之后, 他内心陡然升腾起浓重的无望, 似乎两个人真的已经走到穷途末路。
分开的这些时日, 她仿佛没有想过冷静下来听他如何解释, 而只是在将自己抽离出有关他的生活, 并且已经颇具成效。
她面对他，可以毫无波澜、可以毫不在意。
沈时白想：如果今晚没有等来她的信号，这大抵便是她给他结束的宣告。
司机沉默地开车，沈时白在后座沉默地按着手机屏幕，车辆漫无目的, 人也毫无方向。
不知不觉经过段大学城附近的时尚商业区，初夏的夜晚，灯火璀璨的街道，年轻人很多，都是20岁左右的大学生，清一色穿最简单的T恤，笑容肆意，身边牵着最喜欢的女孩，三三两两结伴成行。
沈时白忽然教司机放慢了车速。
他没经历过那样的时光，站在自己最喜欢的女孩面前时，他已经学习惯用理智和得体伪装自己，就连跟她求婚，他也习惯性采用所谓的合同来得到她的同意。
可看看那些年轻人，就知道追求女孩子，本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好像从一开始，就给两个人定下了错误的起点，如同盖房子，地基不稳，建起来的房子无论远看多华美，实际上都摇摇欲坠。
行到公园湖附近时，沈时白远远看到人行道上，有对小情侣在吵架。
不知说了什么，女孩子忽然用力推了男生一把，而后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前走，气得像只小刺猬，浑身是刺、写满拒绝。
男生脾气更大，踉跄站稳了，拧着眉问她是不是有病的声音直传到这边来。
那女生扭头大声回敬他，“我就是有病，要不是有病，我TM能看得上你啊！”
男生听着猛噎口气，双手叉腰闷闷盯着那姑娘走出几十米，陡然迈开长腿追过去，一把将人扯住就往怀里拉，任人家又踢又打也不松手，再开口便忽地软下来，矮着腰赔笑又赔罪，一连声地哄她。
具体说了什么听不清，但就连司机都猜得到，看过热闹喃喃笑说：“现在的小年轻，吵架真跟雷阵雨似得，来得快去得也快。”
沈时白勾唇没言语，透过车窗能看到，车辆没驶出这段路前，他们两个人就已经和好如初，嬉笑打闹着进了旁边甜品店。
他忽然想到原先在《月亮与六便士》里读到，毛姆写：一旦涉及爱情，若是还考虑自尊，那只能说明你最爱的人，其实是你自己。
“回饭店。”
沈时白突然出声儿，大抵因为外面太吵，他嗓音又太沉，司机没听清楚，他又重复一遍：“现在开回饭店。”
话音刚落，攥在手里的手机忽地短暂地振动了下，短得教他差点以为是错觉。
他拿起来，点开，却在从未变过的置顶联系人“乖乖”的联系页面，看到了她刚刚发起过的语音通话记录，哪怕只有短短一秒钟。
沈时白紧紧攥着手机，感受到胸腔中陡然漏跳了一拍，却在短时间内，竟找不到形容词来描绘此时此刻的欢欣雀跃。
他只好再次对司机发出指令：“快点。”
/
“这回是轮到你被人甩了吧，程大小姐？”
身后传来不速之客的声音前，程露已经在饭店的僻静走廊尽头，站了将近15分钟。
那个男人临走时捉摸不定的一句话，搅乱了她的心。
她没办法再坐在饭桌上，听那一群喝了酒、满脸通红的男人互相吹捧，寻了借口独自出来。
沈时白就绝不会像屋里那些人，他就算喝了酒，也永远儒雅沉静得教人心生好感。
程露总是不可避免地想到他，比较他，然后发现这世界上大抵再没有第二个人，能教她如此挑不出毛病，又如此心神不宁了。
捏着手机，面对聊天页面简单的麦克风图标，她的手指悬停了许久也没能真正按下去，直到……赵恒远的突然出现。
“这回是轮到你被人甩了吧，程大小姐？”
毫不掩饰的嘲讽，令人厌恶的声音，程露皱着眉警惕地回头，指腹却在不慎间倏忽碰到屏幕，手机顿时反应敏捷地将通话拨了过去。
耳边传来拨通的提示音，她下意识失措，忙迅速按下了挂断。
转过身藏起略微的狼狈，程露冷冷看向赵恒远，“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赵恒远没长脊梁骨似得，抱臂歪歪靠着墙，“你跟沈时白闹掰了吧，你们今天那情况，你以为桌上的人都是瞎子看不出来啊？”
程露深吸了口气，“他们是不是瞎子说不好，你倒挺像个多管闲事的苍蝇。”
赵恒远也不生气，更觉得她这是被戳中痛处后才会有的反应。
他笑了笑，“程露，你是真不知道自己的性格有多讨人厌吗？”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程露懒得跟他浪费时间，转过身正打算离开，却又听对方说:“没关系，就是觉得你活该而已。”
赵恒远阴阳怪气地咂了咂嘴，“我奉劝你一句，当初既然选了勾搭沈时白，那在他跟前吃的亏你最好都自己咽了，可千万别没骨头，又贴回去祸害周臣。”
他说完倒是要先走了，谁成想刚转过身，后脑勺突然被什么铁疙瘩重重砸了下。
捂着头转过去，面前的女人已经猛地上前抬起腿，膝盖精准冲着他命门上狠给了一下，痛得赵恒远表情失控，顿时虾腰蹲下身去。
程露居高临下，嗓音凉浸浸，“那我也奉劝你一句，真有骨气就把这亏自己咽了，可别当个没断奶的孬种，回去找赵叔给你做主，教我看不起。”
十公分的高跟鞋踩着光滑瓷砖摇曳离开，路过拐角处遇见目瞪口呆的服务员，她交代了声，等那人能起来了再扶他回包厢。
这场饭局没有再参与下去的心情，程露给赵锋单独打了电话，出来就直接开车回了铃兰湾。
9点多钟，小区里到处都是灯火。
已经过去这么久，程露得承认，自己还是没能适应每天打开门，面对晦暗无光、也没有鲜活气的屋子。
手机打赵恒远时黑了屏，扔进包里就没再管了，疲倦席卷全身，她将包扔在玄关，边走边脱了衣服进浴室。
外头门铃突然响起时，她在浴室听到的，已经不知是锲而不舍的第几声，那声音每隔3秒钟一次，带着点克制的规律，却又似乎极度迫切。
程露有着独居女性惯有的警惕，取过浴袍严实披上，她走到门前透过猫眼往外头看，却在外面看到了那个敲击在她心上的男人。
他明明有指纹的。
门锁咔嚓打开的瞬间，沈时白悬起的一颗心骤然落下，他本以为她根本不会来开门。
“你怎么来了？”
程露站在门里看着门外的男人，说不清楚自己该用什么表情。
客厅没开灯，两人中间隔到门框，一明一暗。
沈时白喉咙里忽然异常干涩，抿了下唇，才说：“刚才去饭店接你，我听说你和人动手了？”
“嗯，还动脚了。”程露不以为意，目光定定的，一动不动聚集在他面上，“他惹我生气，我想让他断子绝孙，有问题吗？”
沈时白此刻心跳得很快，擂鼓一般。
他觉得自己可能真是疯了，居然听她坏脾气地讲话，他都觉得是种格外的乐趣。
“没问题。”他说。
程露眼睫轻微颤动，又重复问他：“那你来做什么？”
——我来找你，来告诉你，我有多想你。
沈时白内心的声音刹那间全都叫嚣个不停，只片刻静默，走廊中的声控灯忽然熄灭，黑暗迅速围拢包裹住两人。
那却像是个点燃火种的信号，顷刻间，所有的叫嚣都化作实物，争相汹涌奔腾而出，驱使着他、怂恿着他。
再也无法克制，沈时白大步上前捧起她的脸，用唇瓣覆上唇瓣，拿舌尖同她交换最亲密的私语。
温热沉重的呼吸猛扑过来，像是头强势逼近的雄狮，程露被扑的后退半步，男人立刻寸步不离地紧追过来。
两个人的呼吸与脚步都乱成一团，她踩到他的脚背，他夺走她的养分，彼此谁都不肯相让。
后背终于贴上墙壁，沈时白用身体形成禁锢，牢牢圈住她，手掌终于寻着墙壁搜索，按亮整间客厅的灯光。
霎时间亮如白昼，他们顿时像是两条暴露在光天化日下的鱼。
沈时白停下来，胸膛却仍重重起伏，他离开时又亲吻她鼻尖，热烈后的蜻蜓点水，低声告诉她，“我看到了你的语音记录。”
“按错了而已。”
程露咬住被吻的嫣红的唇瓣，抬眸倔强地望向他，眼眶微红，分不清是不是被他欺负的。
沈时白拥住她，承认得极尽彻底，“可是在看到记录之前，我已经想你想到快要发疯。”
“程露，是我离不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