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江家跟朝廷,况且他被下了禁足令却出现在外面,总需要个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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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八年,安京
一辆乌棚车辇不疾不徐驶向皇城正门,马蹄哒哒踏过积水的青石板,角檐系着的代步铃叮铃作响。
直到正门前也不见止步下车。
皇城守卫皱了皱眉,想上前拦查,却被同伴一把拽住,拖了回来。
守卫疑惑:“他们还未接受盘查......”
“糊涂,你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车驾!”同伴赶紧压低着声打断他。
守卫疑惑地看过去。
只见车驾底部乌木上雕刻着千瓣金莲,层层堆叠似将车辇托起。
金莲......
“江家?”守卫倏然一惊。
“新来的?江氏的马车你也敢拦。”同伴哼笑了声。
一排皇城守卫静默不语,那架乌棚马车自他们身边走过,进出这座巍峨的皇城,犹如野外踏春般随意。
守卫转过头,愣愣地看着。
这就是四姓之一的江家吗。
“刚刚马车里的是谁?”一旁的人聊了起来。
“驾车之人我见过,他是江家那位郎君的侍从。”
众人沉默了一瞬。
“......啊,原来是那位郎君的车辇啊。”
“谁?”守卫听着他们语气中了然却不明说,更觉困惑。
同伴斜睨他,上下一眼:“外地人?”
守卫挠挠头,“是,前几日才升派来京城守皇城门,今日是第一次当值。”
说完,自腰封里掏出了一块碎银子给了同伴,“还请大哥照看。”
同伴脸色好了不少,哼笑:“这几日怎么这么多外地的来京。你们外地的就是耳塞,领着皇城门的差使,那以后可得仔细了,江家的车辇你是万万不能拦的。一个不小心,别说差事,脑袋都得搬家。”
守卫诺诺应了,还挂念着刚刚那架气派的马车:“听大哥们说刚刚车上的江家那位郎君,是哪位?”
“听过安京江郎吗?”同伴却没直言,抖了抖嗓子,由上而下的乜他。
不会有人连这都没听过吧。
守卫一顿,他自然知道。
自从升调入京,他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听到这个名字了。
“难道刚才那位就是......”
“正是江家嫡宗七郎,当朝中书令江怜春。”
守卫睁大了眼,探过头去看那走远了的马车,又挠了挠脑袋:“可,不是说江郎君牵扯进了吏部尚书的贪污案,被施了禁令,顿足在家吗?”怎么会出现在皇城前,还要进宫。
这事儿闹得很大,街角巷弄都传遍了,连他初来乍到都知道了此事。
“这我知道,”一直听他们说话的一男子道,见他们都看来,才施施然,“据说是前几日江大人遭人劫持,皇上特地免了他禁足令。”YuShuGU.Cm
“什么?竟有此事?”
“什么人敢劫持江大人?”
“这我怎知,但好似是近身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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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怜春!”
卫延敬大喊了声。
宽阔的宫道上,乌木车驾逐渐停稳。
一只洁白的手揭开车帘,干净瘦直,似琼花玉枝不沾半分尘俗。
手的主人踏下马车,有无垠寒风穿透高耸宫墙,江时雨白衣随风飘逸,衣摆上缠色金莲层层交叠盛开,雅致圣洁。
铃声叮琅作响,卷在风中悦耳空灵。
江时雨长身玉立,手指抵唇轻轻咳了一声,看向来人:“何事?”
卫延敬远远瞧见他的马车,不顾世家公子的仪态小跑过来的。
近前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一副闲散悠然貌,与之前别无二致,这才松口气。
自江时雨遭人劫持后救回的消息传开,不只是皇帝免了他的禁足,众多闻讯之人不管真心还是假意都关切的递了拜帖,或上门问安,他也送了帖子。谁知中书府的大门紧闭,以江时雨受了惊吓为由,将所有人拒之门外。
没有人知道怎么了,直到这日,江时雨才出了门。
“没什么事吧?”他看着江时雨,只觉得对方身上那股子缥缈若仙的气息越发重了。
江时雨笑道:“多谢安道关心,无甚大事。”
卫延敬却不信,若是没有什么事,他不会一反常态的大门紧锁几日,连江太师派去的人都只能呆在门口。他消息灵通,隐约听到些传闻说此次劫持了匪徒,乃是他府中近身之人,卫延敬猜测江时雨此番可能是因遭了信任之人的背叛?虽然他觉得可能性极小就是了。
见江时雨不说,他便不再多问,点了点头:“今日皇帝叫你入宫,你可知情况?”
江时雨微微颔首:“陛下言明此案有新的进展,着我来问询。”
卫延敬低哼了声:“那戍夜司的流民,怕是铁了心要踩着你上位了。”
他们查探到戍夜司的司使之前来历不明,多半可能是无户籍在册的流民。
平民也就罢了,居然是个卑贱的流民。要知道,戍夜司司使可是上品官衔。所谓“上品无寒门”已是长久以来约定俗成的规矩,皇帝特地选了个来历不明的庶人,岂不是在打世族们的脸面。
如此,他口中贬斥流民,实际是委婉的连带贬低着皇帝。
一旁站着的侍从听他这样说当朝皇上,都面色不改的往外退了两步,不叫其他宫人靠近。
江时雨倒是不急不躁,他看向赤金色大门,声音温和尔雅:“那就看他的本事了。”
“你不管?”卫延敬道,“由着此人放肆?”
江时雨轻飘飘地“唔”了声。
他一身素白行于浓色重红间,颜色分明,如雪巅佛莲,又似云中仙鹤。
光是看你一眼,就能叫人自惭形秽,怕自己污了他的眼。
“自然不是。”
“哦?”卫延敬来了兴趣,玩笑道,“不如派人杀了那流民?”
“也当是让他晓得晓得厉害。”
“他”自是皇帝,卫延敬对这个在自家挟持下的半傀儡皇帝,并无什么尊崇。
江时雨摇了摇头,却不再多说。
入了春事堂。YushuGu.Om
皇帝面上一直表现得对世家极为亲近,这会儿见了江时雨,先是嘘寒问暖了一阵,又与卫延敬插科打诨,好像此次是喊他们来雅谈一般的随意。片刻之后才道:“戍夜司又查到了些东西,此案重大,朕自是信任怜春,可证据面前,还是需要你自己来解释一番。”
他朝一旁的太监摆了摆手。太监在门口朝外道:“宣戍夜司司使大人来见。”
春事堂中众人皆转头,有些惊讶。
这位戍夜司司使如今也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了。却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谁也查不出他的底细,甚至神秘到连名姓都罕有人知。
众人都很好奇,这个外面传的手段狠辣,行事恣肆的司使是个什么样的人。
江时雨也撩眼看去。
只见自门外走进来一少年。
着一身暗红鎏金的官衣,宽肩窄腰,身形挺拔劲瘦。
走动间衣服上麒麟暗纹张牙舞爪,如流金晃动,灼刺着每个人的眼。
少年极为年轻,剑眉星目,俊俏冷冽,一双眼清透如不染世事。
在众人含着不同程度讶异的目光下,少年单膝跪地,声音清朗:“臣见过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