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妄却没有说话,在黑暗中沉默的看着他。
外面传来初一的声音：“郎君，发生了什么事吗？”
江时雨心绪平顺了些，声音平稳：“无事。”
初一也不知是相信还是猜到发生了何事,应了声不再说话。
谢妄侧脸上，刚刚被自己打的地方已经开始发热。
江时雨轻轻地向上摩挲到眼睑处，谢妄眨了眨眼,睫毛在他指尖轻若无物地刷过，留下湿漉又冰凉的痕迹。
江时雨猛然将手收回，只觉得指尖如被火撩到般发热发烫。之前那股莫名的感觉再次涌上他心头,却更加来势汹汹。
少年终于开口：“你要娶妻吗？”他声音沙沙,像浸的水的棉布,没有了以往的清冽。
江时雨猜到了他失常的原因：“......你从我出门时便跟着了吗？”
偷听到了他和陈望舒的谈话。
谢妄没有回答,再次陷入了寂静。
江时雨松了口气,认为少年是犯了“老毛病”,嫉妒与占有欲作祟。他解释：“她只是随口一提罢了,我也拒绝了她。”
他相信谢妄不可能没有听到自己的拒绝，不然依少年那般性子，怕是要当场冲出杀人。
想到这,江时雨忽然愣了愣，谢妄为何没有当场发作,如在秀洲一般闹起来？反而躲在他的帐篷里自己生闷气,还偷偷的哭。
他突然想到自己先前与谢妄说的，让他听话一些。
是因为如此，少年才学会克制了吗。
江时雨看着眼前黑暗中少年的轮廓片刻后，主动伸手拥住了对方，在少年挺直的脊背上轻轻拍了拍，声音带着叹息地安抚：“我不会娶她。”
少年一动不动地僵立着,却不再如之前那般冰冷压抑。卸下了锐利的戾气，就像是受伤的幼兽，也不说话，只闷闷又委屈的立在那，等着人来哄哄他。
江时雨满心怜爱，再想不起之前谢妄强逼他的模样。手指摸了摸谢妄的脸，将潮湿轻轻刮掉，抬起下巴，轻轻在少年唇上碰了碰，温声哄他：“不要哭了。”
良久，少年终于动作，缓缓回抱住江时雨，仿佛要确认江时雨还在他身边一般，力气逐渐增加，带着浓浓的不安。
江时雨心中揣测，是因为第一次见有女郎对他求娶，阿妄的反应才如此大吗。
恰此时，外面有人声传来。
是那些世家公子们，邀江时雨去踏月。
江时雨微一皱眉，拍了拍谢妄。
谢妄却没有放开他的意思。
他顿了顿：“阿妄。”
谢妄在他耳边软着声，还带着尚未消去的鼻音：“我不想你去。”
江时雨：“......好。”
他拒绝了那些人的邀约，哪怕这是以往他从不会做的事。
自从相认后，谢妄好像知道他不喜欢，那些强硬的逼迫，充满侵略与占有的疯狂举动越来越少。他逐渐通晓了人情世故，不再那么不受拘束的野性十足，逐渐变得甜腻又可怜，如菟丝花般纠缠在他身上。
谢妄从前也会撒娇，但就像是野兽收起利爪装作家禽，凶性毫不掩饰。他会一边撒娇，一边逼迫江时雨。如今却像是被驯服后的猛兽，甘愿拔掉了利爪，对他亲昵的翻出肚皮。
乖巧又听话，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他逐渐不知，那种冰冷危险又疯狂的一面，和现在这个粘人撒娇的模样，哪个才是谢妄的本性。
但少年一腔热烈滚烫的情谊就像粘稠的糖稀，江时雨沉浸在黏密的热忱中，对此也并没有多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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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江太师派人来唤他，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跟谢妄待在帐篷中两日了。
这两日许多人来邀约，却都被他拒绝。
因为谢妄一直粘着他。
只要他想要出去，少年就会一副“你要丢下我吗”的可怜兮兮的模样，缠着他撒娇。
即使觉得是谢妄不听自己话，硬要跟来才会如此，江时雨最终还是没有将少年自己留在这。
他有时都分不清，是自己在逐渐驯服谢妄，还是谢妄逐渐掌控了自己。
“你这几日到底在做什么？”江太师皱着眉看他，“知道如今外面是怎么传的吗？”
“都说你江怜春自视甚高，已不将皇帝放在了眼里。来春猎三日，你面都不露。你在想什么？”
“你现在代表的是我们江氏，别由着你自己的性子胡来。”
因为江时雨从小到大，就没有过“任性”这一说。江太师只当他有什么自己的盘算，警告了几句便作罢。
江时雨应声，下午便换上了骑装。
谢妄在一旁，将他骑装的腰带藏了起来。
帐篷中只有他们两人。谢妄目光追在他身上，从他被腰束勒出的细窄腰肢划过下面流畅优美的曲线。
江时雨平日里穿着大袖，极少穿这般贴身的武袍。这会儿他身形似竹，长身玉立，叫人挪不开眼。
谢妄：“你带我一起去吧。”
“不行，”江时雨说完，有些不放心，“你待在帐篷中，不要出去。初六会守在外面，不用担心旁人进来。”
他说完，见谢妄看着自己笑。
“怎么了？”
谢妄靠在床上看他，身形舒展，窄腰长腿。
他目若朗星，语气中含着期待，像跟他玩闹一般：“你是要把我藏起来吗？”
江时雨不知道他为何开心：“你擅自闯进猎场，被人发现会有麻烦。”
谢妄却对此并不在意，语气无所谓，似随口一问：“那个丑女人会去吗？”
江时雨一顿，无奈。陈望舒女装柔美，男装英气，跟丑这个字实在是沾不上边。况且背地对女郎评头论足实在是一件无甚涵养之事。
但看着谢妄，他明智的没有反驳，只道：“应该吧。”
说着，他上前两步，要将腰带从谢妄手中拿回来。
谢妄避开他的手，往床里面举。如小孩赌气：“你不准再理她。”
江时雨失笑：“她是女眷，与我本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那前日她为何能与你说话？”谢妄坐直了身体，语气染上酸意。
“前日情况特殊......”江时雨想了想，陈望舒应不会那么快与他联系，“好。”
“不准骗我。”谢妄眼睛圆溜溜，黑亮清澈，可怜兮兮的。江时雨被他缠的无法，俯下身，一手抬起少年下颌，轻轻亲了他一下，安抚地哄他：“别闹了。”
说着伸手去拿腰带。
却不防谢妄猛地用力，将他翻倒在床铺上，而后压了上来，坐在他腰腹上，低头凶狠咬了咬他的衣襟，声音黏糊：“这件衣服不好看。”
“......”
结果待他赶到时，比原本的时辰晚了一刻钟。
坐在高台的江太师隐晦地朝他露出不悦的眼色。卫延敬上下打量他：“你就穿这样与我等比试？莫不是我们来春猎，江郎来踏青？”
江时雨还是那一身白衣广袖，清雅如谪仙，这装扮却不适合骑马拉弓。
江时雨想起被谢妄扯坏的骑装。少年扯坏后还一脸无辜地看他，辩解自己不是有意的，却眼中的狡黠之色都懒得藏好。
他朝卫延敬淡淡一笑，矜贵入骨：“待你赢了我再说。”他打马，从卫延敬身边飞驰而过，如流云仙鹤，风华无双。
即使遍地都是英姿勃发的儿郎们，众人的目光却不可避免的落在了他身上。
卫延敬也被晃了晃眼，随即嘿了声，追着他策马而去，若今日江时雨穿成如此自己还赢不了，那他卫郎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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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时雨虽口中挑衅了卫延敬一回，但他并没想过要赢谁。
毕竟他已过了不需用这种事来出风头扬名，如今吏部尚书一事还在风口浪尖，他自该低调些。
况且，这身衣服也确实不适合在林中穿梭。
骑着马，他在林间慢悠悠地闲逛，还有意避开了传来人声之处。
却不想半途忽然有人窜到他身前。
一身男儿装的陈望舒：“见七郎君一面可着实不易啊。”
江时雨下意识地留意了瞬四周的情形。在来时他已告诉了谢妄让他不准再跟着自己。
这儿是皇家猎场，众多高官权贵都在此处，若谢妄在此惹事，便是他也不一定能将人保下。
“十六郎怎会在此处？”边对身后的初一使了个眼色。初一派出侍卫去四周探查。
若叫其他人看到他与陈家嫡女扮成男装偷会，也是桩麻烦。
“放心吧，四周无人。我都查探过了。”见他如此，陈望舒道。
江时雨只笑了笑，并未叫停侍卫们。
陈望舒撇了撇嘴，可真是多疑。
她娇声笑着：“自然是来找怜春哥哥的，”
“上次我提的建议，不知怜春哥哥是否考虑了？”当日她转而说出另一项提议，两人却并未深入聊过，彼此只心照不宣。但陈望舒知道，江时雨还在衡量，衡量自己的能力是否能够得上与他合作。
“我今日来也不是催促的，”陈望舒道，“是想让怜春哥哥见见我的诚意。”叫他见识见识她的实力。
陈望舒十分自信。
江时雨身下马儿轻轻踱步，他看着面前女郎片刻：“陈冠玉？”
陈望舒微微一怔，笑着抚掌：“江郎君多智近妖，小女佩服。”
江时雨面上毫无波澜，浅淡一笑，如寒潭深井，不辨喜怒，不疾不徐道：“十六郎安排这出好戏，却并未知会与我？”
陈望舒笑出一嘴白牙：“江郎君......”
她话未说完，却见林间忽然有一星寒光朝自己袭来。她身边侍卫眼疾手快的阻拦，却随即被追来的暗器杀死，倒在了地上。
陈望舒大惊失色，第一时间看向江时雨，怀疑是他动的手。没想到江怜春这么凶狠，一言不合就要杀人。
转瞬间，她另一位侍卫也死在了跟前。寒光伴着森冷杀意破空射来——
“啊！”她到底没有见过这般真刀真枪的杀人架势，一时腿软，从马上落下。
却听“叮——”地一声，暗器被击落在地。
地上一个尖锐的小石子咕噜噜滚动到了她面前。
身前初一正横刀而立，背对着她，如临大敌般戒备地对着林中。
下一瞬，耳边传来江时雨的声音，刚刚还处变不惊的人此时声音中竟隐着一丝急切：“阿妄，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