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被看不到尽头的黑暗笼罩。
空气中尽是颗粒物, 混着血液、粉尘的味道，糊得人睁不开眼睛。
隐有巨大的星兽显出身形，在广阔却又昏暗的空间中勾过轮廓，一双双猩红的眸子在暗处睁开。
海水倒流, 土地下冒出疯涨的不知名植物, 一座座城市转眼沦为废墟, 仅剩下哭声、尖叫与杀戮。
天道的计划持续了八百万年之久, 但凡身有异能者，体内基本都有崩坏天道地痕迹。此刻，他们的身体仿佛被抽干了力气, 不少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皮肤干瘪，异能被一丝丝地抽走。
无力挣扎，也没机会挣扎。
不仅普通公民出现了这样的状况, 高异能者密集的军区情况要更加严重。
在星兽潮暴\乱的情况之下，不少守在边境的军区都出现了大面积的伤亡。
联盟区域本就被黑暗区包裹, 在天道意识的觉醒下，漫天崩坏秩序聚拢, 汇集成一处处漆黑的漩涡。
有人仍不敢相信眼前景象，短短几天，只有在噩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竟然就这么发生了。
相较于其他星球, 处在冲突中心的主星情况更加危急。即便是一级星球, 在天道降世的这一刻, 星核的能量也几乎被抽干。
大片的地面陷落, 城市接连消失, 地底钻出的异化生物飞快地掠夺幸存者的生命。
事情的发展明显超出最高指挥部的预想，不仅时间提前了半天，且局面也不在控制范围之内。
严离当机立断, 安排第一军区掩护天盟家族撤退，多余的兵力采取就近原则对附近的居民展开救援。
可救援工作刚开始，他就意识到了问题。
眼下出现的兽潮，与以往出现过的都不一样。这不再是有弱点可寻、有数据支持的星兽潮。
强烈的异化气息从它们身上散发而出，偶有有几只眼熟的，都是高危黑暗区内曾出现过的家伙。而剩下的，根本没有数据可供参考。
“严上将！这些星兽好像是……刚刚进化的！”一名身着最高指挥部上校军装的男子惊恐开口：“7点钟方向有一头土系星兽，带着2S级危险区的安全标识！”
闻言，严离面色凝重。
主星的危险区内根本没有安全标识，如果他没记错，拥有安全标识的星系距离主星很远。
可眼前的场面分明意味着，星兽不仅在这短短十几分钟内发生了进化，还瞬间跨越了这么远的距离，来到了主星。
与人类不同，想要拥有空间力量，星兽的异能起码要在8S之上。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星兽能从2S变为8S么……？
严离额头冒出冷汗，他下意识地看向异能检测屏，上面的结果一片黑紫，密密麻麻的小字重叠，他费劲力气才看出个“警告”来。
他尽量维持镇定，“撤离！快！启动方舟！”
同一时间，廖域的队伍终于冲入主城区。与绝大多数人不同，因上次得了慕宇的帮助，他们体内的崩坏之力残存很少，战斗力能够正常发挥。
虽然无法正面对抗这满世界的巨型星兽，但可以做到勉强避开。
循着刘明的信号，他找了过去。
此刻，坐在艾氏材料行角落的刘明已经抖成了筛子，见到廖域，他僵硬的脸缓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为了帮慕宇研制存储异能源的材料，刘明与廖域有过一次见面。
“快、快来……”刘明腿软得站不起来，腹部有一道狰狞的伤口。因中毒，他的面色灰败，唇色发紫：“这个……交给你了……”
身体传来的剧痛让他感到窒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只能选择相信面前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星盗。
刘明颤抖着伸出手，躺在他手掌中的是一枚微型控制器，“艾、艾话少爷已经找机会把异化源埋在了……最高指挥部附近……”
即便仅仅是说话，刘明都已经非常吃力，他咬牙保持清醒，“记住……一定要在……的时候……引爆……”
廖域没听清，边为刘明包扎伤口边问道：“什么？”
晚一步赶来的廖决杍刚好看到这一幕，他瞪大眼睛：“卧槽哥？！你把刘明杀了？！！”
“……他只是晕过去了，”廖域手下动作加快，将控制器扔给廖决杍，“跟我去一趟最高指挥部。”
……
牢房的四周被法则之力摧毁，慕宇被吊在空中，正面承受降临的天道法则。
他的面颊被刮出数道细小的伤口，痛意让他保持清醒。
方圆百里内的建筑被夷为平地，地底的阵法闪烁着诡异的紫光。身处阵法之中的众人面色痛苦，但却无法挣脱身上的镣铐，只能眼睁睁看着体内的力量消失。
原息双眸猩红，欣赏起慕宇的痛苦。
“救世主？天选者？你连你自己都救不了！”他面上怨毒：“因为一句虚假的预言，他们竟愚蠢地守了八百万年，哈哈哈哈哈哈！”
慕宇吐出一口鲜血，只觉体内的力量快被抽干。可下一秒，那些萦绕在周身的崩坏法则却倒流回他的经脉之中。
原本就残破不堪的经脉承受不住这份力量，慕宇闷哼一声，险些疼昏过去。
原息望着那压下来的天道实体，嘴角噙了一丝冷笑：“就算是天道，也别想夺走我飞升的气运！”
将崩坏秩序封在慕宇体内，他双手结印，一猩红阵眼自他脚底显现，紧接着，强大而完好的秩序力量从四面八方涌来。
慕宇眯眼，他这是要用修士体内的灵根来补天道缺口。现世不比修仙界，想要获得这份力量，不仅需要海量的参与者，且程度基本是活祭。
这等阴毒的阵法并非正道所有，曾经是某些邪道为一步登天想出的损招。
慕宇暗觉离谱，八百万年，修仙宗门纷纷断了传承，邪道歪道的缺德术法倒是流传了下来。
阵法大成，天道隐隐表现出反抗的意图。
原息面上尽是癫狂，散出一身神力困住想要逃窜而出的天道意识，以自身为载体，将阵法中力量尽数灌入其中。
天道若不完全，界内修士便无法触碰到混沌本源，真正跳脱。
原息活祭无数生命，为的就是打开晋升的通道。
“慕宇，你最大的依仗不就是那把剑？”原息面上满是快意，“为了瞒天过海，我背着你的负担艰难地活了好久啊……”
他眼角微红：“师兄已死，缺了最大的剑身碎片，我看你如何救世！”
“哦对了，我这儿也有一道。”
悲伤只在原息脸上维持了一瞬，他摊开手，一片破败不堪的薄刃出现在他的手中，“你用希望的谎言将我一次次拖进深渊，今日，我也让你尝尝这般滋味！”
慕宇抿唇，咬破舌尖以维持清醒。
芜清已经原委与计划告知于他。
他渡劫失败的那天，芜清散尽一身修为才将他的本命剑保存下来，为避免天道发觉，将神剑分为五道碎片封于世间。
那次渡劫，混沌本源降世，天道沾染了少部分从而觉醒意识。而剩下的，尽皆被他的本命剑吸收。
芜清口中的最后一丝生机，便是待神剑出世，以其内混沌气息引本源降临，斩杀天道。
看着原息手中的残片，慕宇皱紧了眉头。
若原息口中的话是真的，五道碎片已失其二，残存的神剑即便复原也难释放混沌之力。
见到慕宇的神情，原息阴狠开口：“慕宇，这世间所有生灵都会为你陪葬，我要你眼睁睁地看着至亲之人一个个死去。为你的罪行，付、出、代、价！”
说到最后，他开怀大笑：“我倒要看看，你这‘救世者’，如何扭转乾坤！”
话音落下，原息周身散出淡淡的金光，一举一动间带了道韵，气息再度暴涨。
而聚集在众人头顶的天道则开始剧烈挣扎，它能感觉到混沌本源的气息在逼近。
作为此方界的主宰，天道终究在境界上压原息一头。
面对它的反扑，原息面色阴沉，祭出精血，唤出本命长刀。
“今日，本神定要飞升！谁也别想拦路！”
在他的凶猛攻势下，完好的秩序被一丝丝填入天道内，它已崩坏的本体大片消亡，攻势渐弱。
恰在此时，剧烈的爆炸声从近处传来，大量黑气涌来，飞快地钻入慕宇的身体。
异化源爆炸的威力短暂地阻拦了原息的攻击，他一愣，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慕宇本就被原息与天道打架的余威折腾得受不了，眼下异化源内的法则力量就这么硬闯入他的灵海，他痛得想骂街。
刘明可真是会找时候。
与此同时，因为靠得太近被异化源爆炸的威力掀飞的廖决杍惊魂未定地起身，不敢相信地看向手中的控制器，“妈的……这玩意儿是爆破器啊！！”
他还以为是开最高指挥部大门的按钮呢！
将异化源力量全部吸收的慕宇面上长出黑色的魔纹，在白皙肤色的衬托下，显得诡异无比。
体内的力量横冲直撞，他眼底也翻滚起黑色。
糟了。
“慕宇！”察觉到他的异样，宗澜努力靠近，因失血过多，他的面色惨白。
混乱中，一丝牵引之力从远方疾射而来，闪入慕宇的身体。
一道声音猛地将慕宇唤醒，随之而来的是温和的金系元素之力。
“主人。”
声音来自乾坤袋内的宗主宝印，声音还是器灵的声音，但听起来沉稳许多。
这语调一下将慕宇从浑浑噩噩中拽了出来。
虽然阔别八百万年之久，但这语气他不会认错。
——是本命剑的剑灵。
刚抬起头，他便感受到异能源的力量在修补他的身体，痛疼稍稍缓解。
察觉到剑灵的苏醒，原息望了过来，感知到那丝牵引来自意宗的阵法。
“不曾想，你意宗竟然还没死绝。”
他面上闪过一抹兴奋，“还真是意外之喜。”
还有什么能比，亲眼看着这群曾掌控他命运的人无力地挣扎，最后死在他成仙路上更让人愉快呢？
剑灵苏醒，蕴含在它体内的力量被释放而出，方圆万里内瞬间铺满剑意，崩坏秩序被大大削弱。
得了混沌之力的本命剑，只一剑灵便有如此威力。
原息眼中难得多了抹凝重，刚要开口，面色便是一变。
……
诺矮星上，神剑宗的护山大阵被引爆，余威将弥漫在星球四周的崩坏之力驱散。逃到主城区的幸存者只觉身上一松，不由看向那空中出现的金光。
下一瞬，那金光便闪入空间裂缝，消失不见。
同一时间，诡星星核碎裂开来，阵法内的巨人们身处业火之中，面露虔诚之色。
神剑碎片消失的刹那，巨大的身躯灰飞烟灭，残余神力驱散千万里内的星兽，短暂地带来光明。
……
两枚神剑残片破空而出，汇入慕宇的手中。
乾坤袋内的宗主宝印被释放而出，化为剑柄与其拼接在一起。
看到这一幕，原息尽是嘲弄，“就喜欢看你挣扎的模样，不过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就算有混沌之力又如何？区区半截长剑，连三成力量都发挥不出来，又怎是他的对手？
话音刚落，又有一枚剑道碎片从地底飞来，比先前那三枚稍大一些。
看到它的刹那，原息面色巨变。
——这分明是师兄的那枚。
自爆的气息三秒后才缓缓传来，慕宇一愣。
——是常乌。
原息喃喃自语，眼底带了疯狂之色：“不可能……这不可能……”
神剑碎片只有血脉至亲才能继承，师兄的儿子明明是他亲手埋在灵泉旁那颗杜鹃树下的！
常乌怎么会是师兄的儿子？！
他分明受自己的指使，杀了师兄！
有了这块碎片，本命剑的完好度大大提升，只有剑锋空缺。
慕宇伸出手，攥紧剑柄，落地。
缠在他周身的崩坏之力被尽数吸收，面对强势的原息，天道短暂地改变了立场。
原息歇斯底里地怒吼：“没用的，都没用！！”
只见他右手持刀，左手结印，神力弥漫。
慕宇退后一步，从乾坤袋中取出从白祈那儿没收来的雷灵果，“有没有用，要试试才知道。”
雷灵果乃雷系天道孕育而生，其中蕴含了一丝混沌之力。
慕宇将其炼化，雷系法则融入天道的瞬间，雷电之力弥漫，混沌之力溢出，钻入天际。
劫云快速聚集而来，场中三人有两个是大乘大圆满，一个是漏了雷劫的登仙阶，劫云的规模越来越恐怖，紫黑色的粗雷在其中翻滚。
原息已经陷入疯狂：“可笑，太可笑了！”
仅凭一丝混沌之力无法引来本源，慕宇心中有些失望，他将雷电之力引入剑柄，化为剑刃攻上前去。
一刀一剑相撞，慕宇的剑意虽突破重围探向原息要害，但却被阵法之力阻拦。
站在活祭阵法之上，汲取界内所有生灵的生机，原息隐立于不败之地。
宗澜的攻击相对凌厉，同样也被阻拦。
不仅如此，在靠近阵法的刹那，二人还被抽走了部分灵根之力，更显弱势。
被迫撤后，盯着原息脚下的猩红阵眼，慕宇眼中闪过一抹戾气。
要想办法摧毁此阵。
察觉到他的意图，原息面露得逞之色：“哈哈哈哈老夫耗时万年，费劲心血布下此阵，岂是尔等能够轻易摧毁的？！”
爬上最高指挥部元帅的位置后，联盟管辖范围的星球有一个算一个，皆被他埋了阵法。
想要阵法消失，联盟也会不复存在！
“那就摧毁你。”宗澜面无表情开口，以自身精血引燃先前埋入天道内的神念。
刹那间，登仙阶的气息被无限放大，混沌本源自那冥冥中冒出了头。
强行唤来混沌本源的代价是巨大的，宗澜的气息弱了大半，面色苍白如纸，鲜血转眼打透了衣衫。
“宗澜！”慕宇瞳孔剧缩，赶忙将其扶住，“你疯了？！”
混沌降世，一旦察觉宗澜漏掉的雷劫，会自动判定为故意躲避，降下的雷劫会比在界中强万倍不止，是没有任何生机的死局。
慕宇咬牙，拼命用神力阻止宗澜的行为，“快停下！你会魂飞魄散的！”
宗澜看着他，神念一丝丝突破他的力量，“没有别的办法了。”
“有！会有的！”慕宇双目猩红，“住手！”
混沌本源的压迫感令原息脚下的阵法损毁大半，他面色一变，阴沉地盯向宗澜。
天道尚未修补完全，晋升通道没开，混沌本源不能这个时候来！
否则他也会被抹杀！
刀意袭向宗澜心口，原息探出神力化为空间屏障，死死封住此方空间，阻止本源来临。
竭力接下这一刀，慕宇挡在宗澜身前，喉头一甜。
紧接着，原息的攻势袭来，漫天刀影汇集成大千刀阵，分明是要将宗澜斩杀在此。
慕宇咬破舌尖逼出精血，涂抹在本命剑之上，拎着残缺的长剑迎上前去。
他眼中带着分狠意，即便处于下风，也没有半分要退后的意思。
刀意在他身上留下深浅不一的伤口，严重的深可见骨。慕宇连眼都未眨眼一下，心神全沉浸在剑意中。
强一点，再强一点。
不够，现在不够，远远不够！
血雾弥漫，慕宇不知疲倦地挥剑，虽剑意境界胜于对方，可双方神力实在悬殊，他已是遍体鳞伤。
身后传来宗澜的叹息，强大的精神力替慕宇挡下刀阵。
迎着本源之力，宗澜的气息愈发沉稳，境界再度进阶。可没过几瞬，他这进阶的势头便无影无踪。
混沌降劫，只为诛灭。
强忍剧痛，宗澜将神念一丝丝从体内剥离，注入慕宇体内。
意识到宗澜要做什么，慕宇慌乱道：“你敢？！宗澜！！不！！”
宗澜看着慕宇，眼底带着浓浓的不舍。
他生来便被当作了容器，注定只有一种结局。可他希望，慕宇的未来能有无限的可能。
慕宇目眦欲裂，飞扑上前想要阻止这一切，可他刚迎上去，便见宗澜的躯体连同神魂一并解体。
他不知所措地靠近，“不……”
宗澜张开双臂，就像从前那般拥慕宇入怀。
触感只维持了一瞬，慕宇瞪大眼睛，指尖的温热化为彻骨的冰凉。
只余一句低语，温柔得像是耳边呢喃的情话。
“我来做你的剑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