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重华依旧走了过去,在面包的香气中,看着她们拐过的街角,他有些发愣——孩子的悲伤就这麽迅速地消逝在了夜色之中。
    既然悲伤能够消逝,那麽记忆应该也能。
    —
    “刺啦——”
    一辆出租车颇为豪迈地停在派出所门前。车门打开,一个身材高挑,面容冷酷的男人走了出来,拉着箱背着包,正擡头看着眼前的“淮上镇派出所”六个大字。
    所里没有负责接待的人,也是,谁会注意一个实习生。步重华将行李放在一旁,低头和人事处办理入职手续,递出证件,低头填表。坐在椅子上磕着瓜子的老油条们不时斜眼打量,步重华感觉那瓜子壳都快要蹦他身上,好在头顶那有气无力吱吱呀呀的电风扇替自己制造了一些阻力。
    所长是个大叔,中等身材,油光满面的,嘴里叼着一根烟,一脸谄媚。步重华觉着他挺像个油瓶里肥硕的大老鼠。老鼠笑着说:“小步啊,所里很久没来年轻人了,好好干,争取转正!”
    步重华嘴角抽搐,轻轻拂开了竭力想要勾到自己肩膀的那只手。
    他怎麽可能就此留在这里?一路都是别人家孩子的优秀精英,哪怕到了鸡窝那也得是镀金的鸡窝,何况他还有个市局一把手的宋平在。
    当然,他也无意凭借关系得到什麽,从读书到实习再到未来的工作,步重华只想靠自己脚踏实地。遑论他上个月刚和宋平为了他性取向的事大吵一架。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小镇实习,说不清楚是他赌气多一些,还是宋平真生气多一些。
    给家里出柜倒也不是他喜欢上什麽人了,只是大三那年他隐约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之后用了半年的时间确定,再之后就直接给家里人说了。
    毕竟人像动物一样拥有直觉,最早的直觉是饑饿和恐惧,然后就是爱。爱需要理由吗?不需要。所以说这事也不需要什麽理由。
    拎着行李来到局里安排的住处已经是傍晚,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行李箱滚轮在路上哐啷哐啷响,他停下脚步,望着眼前的“涨潮酒吧”,里面传出来一阵舒缓的音乐。
    视线上移,确认二楼的确有房间的存在,步重华这才擡脚上楼。202……定睛一看,倒也不用找了,统共就两个房间,靠近楼梯201,里面那间就是自己的202。
    掏出所里发给的钥匙,开门时却发现拧不动,步重华站在那儿皱了半天的眉,狠踢了一下门,已经在想要不要用发卡撬开得了。
    即将挣脱那微弱的职业操守束缚时,201的门开了。里面走出来个男人,正揉着眼睛打着哈欠,眯着眼睛看向步重华。
    两人对视,步重华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白天睡眼惺忪,一看就是晚上瞎混的鬼火少年。
    鬼火少年走近,随口问他:“新来的?”也没有真想聊天,他上前推开步重华,拧动钥匙,用膝盖顶住门,踢门的同时将钥匙上提。
    “咔嚓”,门开了。
    步重华道了谢,关门的时候发现那少年还站在走廊,就问:“有事?”
    少年没说有事还是没事,视线从他脸上下移,扫了眼行李,又问了一遍:“新搬来的?警察?叫什麽?”
    步重华觉得这人绝对是做贼心虚了,便用一种称不上是威慑但也差不多的表情,回複:“嗯,新搬来的警察,步重华。”
    “行。哦,我叫吴雩。”他又笑了一声,走近几步,压低声音:“那你可得小心了,上一个住在这里的警察,死得非、常、惨。”
    步重华在接下来的一周度过了非常非常无趣无聊无望的一段日子。他以前是不相信环境对一个人性格塑造的绝对影响的,但他此时此刻,面对着来派出所报案的大妈时,不得不有些动摇。
    根据大妈高密度国粹里透露出来的零碎信息,他勉强得到这又是一起楼上浇花浇到楼下内裤案件。他象征性地登记在册,麻木地看着两人在局里争吵,到最后撑着额头,打着哈欠,给这戏剧性的一周进行了个总结:大妈吵架的神奇之处就在于分寸永远拿捏的刚刚好,少一寸没气势,多一寸又真打着了。
    他又对此进行升华:这何尝不是一种中庸之道?大智慧,他得学。
    不过好在今天周五,马上就下班了,学习的事可以下周再说。
    拖着疲惫的身体和麻木的灵魂,走到出租屋上楼前,他鬼使神差地站在一楼那间酒吧门前。
    要不喝一杯?
    他还没思考清楚,就被推开门迎面而来的巨大声浪扑了一脸。里面光线有些暗,彩灯缭绕,吞云吐雾划拳喝酒调情骂悄顺手牵羊……要什麽有什麽。
    有些低俗的同时,竟也瞬间让人放松了下来。他走到吧台,看着酒水单,要了杯最普通的黑啤,然后端着杯子寻找座位。
    袒胸露乳厮混瞎搞的简直不堪入目。他皱着眉,寻找到了角落一处没有光线的地方,那儿坐着个人,他过去想问问能不能拼桌。
    步重华走近一看,发现是201的吴雩,顿时询问的话就卡在了嘴边。
    吴雩看清是步重华后,勾起一边嘴角笑着说:“搭讪啊?”
    嘴里咬着一根烟,说话有些含糊,他随意地说:“坐这儿吧。”
    步重华坐下了,如坐针毡,吴雩知道他是警察。
    他也不是那种自律严苛的老顽固,年轻人当牛马压力大,出来过个夜生活实在没什麽,不违公序不反良俗的。但他就是不太想在这吴雩面前这个样子,感觉有些跌份儿,毕竟邻居是个潜在匪,而他是个潜力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