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他养的那只小鸟变成了一堆模糊的血肉,再比如因为他要反複被牵连的兄长。
    在那样的情况下,少年不合时宜升起的那一点悸动伴随来的是无尽的恐慌。
    苏瑾安明白,苏谦霖对于母亲他们而言充其量和他的那只小鸟是一个分量。
    他们贪图苏谦霖手中成国公留下的财産,但也不是说苏谦霖不主动交出来他们就拿不到。
    而是因为虽然成国公一脉几乎断绝,却还有许多忠心的旧部,他们只是舍不得那些。
    所以苏瑾安不敢说,他慌张地从苏谦霖身边逃离,总觉得和他再有一丝一毫的接触,苏谦霖就会和那只小鸟落得一样的下场。
    苏谦霖是聪明人,他不会没感觉到,他也选择沉默。
    却这样默不吭声地做了一枚镶着红豆的白玉骰出来,系上红绳。
    在某个黑漆漆的夜晚,準确抓住了苏瑾安的手腕。
    他那时说的:“仔细些,要戴一辈子的。”
    “我没忘。”苏谦霖道,“可我那时说的,不是这个。”
    最隐秘也最明显,他的意思是伴终身。
    重要的从来不是那枚玲珑骰,他现在只想让苏瑾安擡头看看他,看看……现在的他。
    沉默良久,苏瑾安倏地问:“为什麽要瞒我?”
    苏珏和林瑔既然都知道却没告诉他,必定是苏谦霖授意的。
    闻言,苏谦霖抿了抿唇,哑声道:“说不得了。”
    和苏瑾安一个回答。
    所以苏瑾安沉默着点点头,自嘲一笑:“有理。”
    他是皇帝了,苏谦霖就算真的毫无隐瞒地出现在他面前,他也没胆量和他回到从前了。
    往前推个十几年,他比现在还要阴晴不定。
    说他窝囊,他也任性。
    畏手畏脚、安于现状,自己这样,也盼着苏珏这样,总想把他扳到自己觉得顺畅的路。
    却又在把孩子放到那条路后不管不顾起来。
    于是年幼时从林瑔口中得知的苏珏的境况,成了打醒他的第一下。
    他短暂地醒了一会儿,选择了把楚知塞到苏珏身边,摆明了要楚知替他养孩子。
    说到底,还是想说服苏珏心甘情愿地待在苏瑾安曾经渴望的牢笼里。
    觉得楚知教出来的必定是乖孩子。
    自此,又是许多年的不闻不问。
    于是,楚知的死成了彻底打醒他的第二巴掌。
    苏瑾安想,自己现在这样可能就是对于他曾经任性的报应。
    楚知想死,他说其他几人泉下有知必不会想见他,百般折辱,对外说折了他的傲骨比让他死是更好的惩罚。
    只有苏瑾安自己知道,那只不过是他叩下楚知的命的手段罢了。
    楚知要死了,就真的只剩他一个了。
    苏珏牟足了劲儿地想要爬起来,苏瑾安又不让。
    等孩子快养出问题了,才知道一直有问题的其实是自己。
    万般过错,这全是他的报应。
    “瑾安。”苏谦霖问,“咱们两个能好好说吗?”
    这样问,他是想断绝苏瑾安回答“不想说”的。
    但是苏瑾安还是摇头,他想了半晌,才道:“若我还能活下来……往后再说吧。”
    活下来了才能纠结爱恨情仇,活不下来至少见到苏谦霖了,也不算遗憾。
    说起来还差什麽,就是苏珏的路还没铺平。
    苏瑾安琢磨着趁他清醒,想一想还差什麽趁早解决了。
    但他高估了自己,本就受病痛折磨,又被苏谦霖扰乱了心神,烦得要命。
    最后揣着满脑子已经团成麻线的神绪,倒头去梦里终于想起来了之前想要的答案。
    苏谦霖赢了。
    因为他不要脸且胆子大。
    林拾一脸哀怨地盯着自己手背上浅浅的牙印,颇为无语:“还能这样?”
    本来他都桎梏住苏谦霖了的,但谁能想到他会上嘴?
    苏谦霖耸耸肩,道:“怎麽不能?你就是是不是我赢了?”
    林拾想了半晌,道:“好像是。”
    “那不就完了。”苏谦霖三两步跳下台子,看着目瞪口呆的苏瑾安,有些好笑,“看傻了?嘴闭上,一会儿下巴要脱臼了。”
    说着,苏谦霖上手轻轻在苏瑾安下巴上托了下。
    苏瑾安顺势闭上嘴,有些害怕:“饮川不会是要学你这做派吧?”
    苏谦霖回头看了一眼,笑道:“学呗,万事要看结果,赢了便罢。”
    “那不成,太莽了,要出事的。”苏瑾安神色严肃,道,“你以后也不许了,凡事都斟酌着些。”
    林拾在这上面比苏谦霖下的工夫多,正常比试苏谦霖是赢不了他的。
    可苏谦霖下手实在莽撞,完全不讲招式,根本就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苏瑾安看得胆战心惊的。
    奈何二人都不以为然,胆子越练越大,终于在多年后,因为这份莽撞,出了事故。
    苏谦霖摔下悬崖下落不明,林拾孤身一人连夜闯入燕月宫内恰好撞破了那桩秘密,自此被人盯上要将他置于死地。
    苏瑾安只觉得心里难受,觉得他们全是受了自己牵连,若是他乖乖听殷太后的话,是不是他们都不用死?
    闻言,林太傅强忍悲痛,追着苏瑾安狠狠打了一顿。
    要他别辜负这些人的恩泽,他们好不容易把大苏的江山抢回来的。
    于是苏瑾安爬起来,才真正成了皇帝。
    他磨了许多年,才把自己磨成现在这个样子。
    苏谦霖回来了,反倒让他纠结住了,一边下意识地把自己僞装成从前的样子,一边又实在做不到。
    苏谦霖看在眼里,想说什麽,苏瑾安又总是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