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她不是潘金莲 > 第 23 章 烟雨暗(〇五)
    第23章

    按说那扶云因为她亲娘病弱,时时使她兄弟来许家找她要银子,又兼这两年他兄弟也有十七了,家中看中一位姑娘,只是人家怕他家聘礼轻,迟迟没有松口。

    去年也是这时节,她爹寻上门来,扶云出去和他在后门拉扯,“你们见天来找我要钱,我也不是结银子的树,就是那能结银子的树,也有个时令季节啊。”

    她爹呵呵笑道:“我晓得姑娘近来生意好。”

    “这话也是没道理,我生意再好,大半的钱是替妈赚的,落到我自己手里能有几个?这两年我还想攒下笔银子,日后好替自己赎身呢,难道将来指望你们替我赎?”

    “可你娘急等着拣药吃呢。那陈家,也等着咱们回话,我怕再拖,人家不肯了,扭脸把姑娘许给别家。”

    扶云嗔怪一眼,全没奈何,“要多少?”

    “他们要三十两的定,你娘这一向吃药,也赊了铺子里有十两的账。”

    扶云没奈何,只得叹气道:“您过两日再来,我想法去凑点。”

    先问许妈妈借,许妈妈悭吝惯了,何况老鸨子,只有入腹财,哪有吐口钱,只管推说没有。她也不抱什么希望,只等夜间,另改了门路,求到玲珑房里去。

    上得楼来,见屋里点了盏灯,床上下着半透明的软帐,玲珑的隐隐约约地在床上正清点什么东西,一听见响动,忙不赢地一股脑塞进被子底下,掀开帐子瞅一眼,“是你呀,三更半夜你不睡觉,到我屋里来做什么?”

    扶云擎着盏灯走进了,有意向床头照一下,看见枕头边上放着个小匣子,比首饰匣子还小,不知放什么东西的。

    偏玲珑不给她多瞧,下床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往榻上行去,“你有事?”

    扶云按下疑惑,笑道:“我想请姐帮个忙,可又不大好意思说。”

    “你先说我听听看,能帮我就帮。”

    “嗯——”扶云咬着唇,半合儿方腆着脸开口,“我想问姐借五十两银子。”

    玲珑遽闻借钱,脑仁突突跳将起来。借她银子是小,可她只管拿去填她家那个无敌窟窿,这两年她生意也算不错,赚得的钱还不都贴补了她爹娘兄弟,自己尚不能结余,何况还人?

    再一则,玲珑如今正打算拣个人嫁了,倘若成真,离了这里,将来谁还认得谁?这银子只要借出去,必然有去无回。

    因而忖度之下道:“好妹子,你真是错看了人,我能有这些银子何必听妈的唠叨?你没听她早上

    那言语里还嫌我如今生意不好,吃她老人家的闲饭呢。你若是借三五两兴许我还拿得出,几十两叫我哪里赚去?你去问问三妹,她或许有。”

    扶云作难道:“三妹纵然有,哪里肯借我呢?”

    “我有心借你,可我也没有啊。”玲珑捏住剪子剪烛芯,颤动的灯花里睇着她微笑,淡淡的神情,“依我说,还是算了吧,我看你家里不过拿你娘的病做幌子和你套钱。”

    “那倒不是的,我娘是真病了。”

    玲珑嫌她耳根软,无声地冷笑着,“即便是真病,那把年纪的人了,又病病殃殃拖了这几年,我看是治不好的,何苦往里头砸钱呢?我要是做娘的,从前卖过女儿一回,在她身上赚过一笔,哪里还好意思再回头赚她的?又不是卖去了大户人家做太太小姐,你我这样的女人,赚的哪文钱不是血肉钱?他们真要为你好,还忍心来盘剥你的?既落到这地步,我看还是少做梦的好。”

    说不得,这恰是扶云的心头病,她惯来自欺欺人,哄自己爹娘那是没办法,心里还是疼她。不然这日子简直是口油锅,熬不坏人的皮肤,却煎得心肝脾肺没一个不疼的,时不时就有一死了之的念头冒出来。

    今夜冷不丁给玲珑揭穿,她有些下不来台似的。这夜里如此静,静得听着玲珑的嗓音,是那么尖利,刀尖子刮心一般。

    她那笑僵在脸上,慢慢低下脸去,“我爹娘倒不是姐说的那样。”

    玲珑笑乜她一眼,“你只管自己骗自己,反正我是不信。”

    扶云痴痴地沉吟着,“我爹娘真不是那样。”

    “随你如何替他们辩解,不过我劝你脑子放清醒点,这年头,亲爹亲娘也是靠不住的,你这会想方设法陶腾银子给他们,将来年纪大了,他们未必肯拿出钱来周全你。做人,尤其是咱们女人,手里握得个响才是正经,否则青春还在,算是朵花,青春不在,那就是烂在地里的果子,只有苍蝇蚊子来叮它。他们不过是看你这两年生意好了,有得赚了,才来认你,过二三年你生意慢慢淡了,哼,他们才懒得和你说话呢,不信你就看。”

    玲珑越说越感到不耐烦,立起身朝床前走去,作势要睡觉,有赶客的意思。

    扶云还在那榻上干坐着,晦暗的灯将一张脸映得蜡黄,光与影不可理喻的交织中,本来颧骨就突高了一点,显得脸颊更凹了,此刻看上去,像一下流失了水份,成了活着的干尸。

    她知道玲珑说的是对的,她知道,可就是愿意执迷。她诈尸似的跳起来,咬着牙睇住玲珑

    的背影,“你自己是这样,你就情愿天底下的女人都是这样!你没有父母,就望着我也没有父母么?!我娘要病死了,她要病死了!我不能不管她!”

    玲珑惊了下,回过头看她一会,冷笑道:“你去管好了,又没人拦你,只是别问我借钱,我是没有的。”

    怎么没有?她枕边那匣子能搁得下什么东西?非得是钱庄里的宝钞!谁信她从前生意那么红火,都是替妈赚的?他们这等人家,姑娘哪个是甘心给老鸨子卖命的,谁不攒点私房,更别说她!那么个心冷意冷会算计的人!

    扶云硬是咬住了唇没揭穿,含恨下楼去了。这一夜翻来覆去,把玲珑素日的尖酸刻薄都陶登出来,摆在面上一数,呵,她骂她的,也不比骂月柳的少呢!

    旧仇记下账,又记新恨,今夜玲珑毫不留情戳穿她赖以存活的谎言,怎么忍心?这气也是咽不下的。

    何况玲珑还有私房钱,想必不少。仿佛那白花花的银子长了脚,成群结片地朝枕上爬来了,她翻身一看,原来是白惨惨的月光。

    “嗳,听她们吵了那一架,可第二天起来,我看她们还是那样,都像没事人一般。”

    月柳叉着腰,满面得意,一面说,一面走到窗前,陡然俏皮地一个转身,“玲珑姐嚜,傲惯了的,所以也不在心里记恨谁,一视同仁,都瞧不起!扶云姐也是,性子软呐,在席上有人拼死灌她吃酒,她也是笑笑就过去了。不像我,非得要揪着耳朵骂人的!”

    倏地时修觉得耳根子痒了下,想起来,才刚街上给西屏拧过,她手上的温度仿佛还没退下去。他歪着脑袋揉搓耳朵两下,“那三月初四日,扶云姑娘可是在家?”

    “那日早上是在的。”月柳记得早饭后和玲珑斗了几句嘴,后来扶云进来劝,也被抢白了两句。该!谁叫她四处充好人!

    她凝着眉又再细想,“不过玲珑姐前脚给庄家打发来的轿子接了去,后脚扶云姐也给乔老爷家的马车接走了,乔家太太做生日,请她去唱。”

    “哪个乔家?”

    “就是贩牛贩马那乔家,他家宅子就在小洛河街的莲花巷里。”月柳说完,眼睛在他身上滚两遍,“你怀疑是扶云姐杀的人啊?”

    时修心内正检算那岔路口离庄家也就二里地,倘或当日许玲珑从庄家出来,径直走丹阳街归家,兴许就能在街上遇见在乔家出局的扶云。可时辰却有些对不上,许玲珑是午晌从庄家出来的,那时候正值午饭,扶云想必是在乔家席上坐着。

    他只管攥着一只手在

    椅上思索

    久不搭话。那月柳走到跟前搡了他一下

    “嗳

    你说呀

    为什么怀疑扶云姐?她和玲珑姐也没什么深仇大怨呐。”

    这扶云藏得倒深

    连许家人都不晓得她与庄大官人的私情。不过这也只是他和西屏的猜测

    还未经证实。

    因此他向月柳笑道:“不是怀疑她

    ⒎)

    是和你大姐打过交道的人都少不得问一问

    连你不是也问过?不必往心里去。”

    未几由许家出来

    待要往庄家去问他二人的私情

    又怕此案是他二人合谋

    他自然不肯说实话。忖度着该同西屏一道去

    毕竟诈这等暧.昧.奸.情

    女人一向比男人在行。

    不想走到家门前

    撞见姜南台先他一步进了府门

    想是才从衙门下值回来

    背着个木匣子

    里头都是仵作验伤验死的家伙。怀里似乎还抱着个什么

    步子略急

    有丝欣欣然的迫切。

    时修待要喊他

    却看他一个转弯

    弯去了往西屏房里那条小路上。

    这叔嫂两个也不知怎的

    成日间少碰在一处

    若说是为避嫌

    可避得太过

    不像一家人

    反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就是偶然聚在一处时

    也多半目光闪躲

    言辞晦涩

    仿佛共同揣着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

    西屏因死了丈夫才半年

    顾儿因怕引她伤心

    甚少问她在夫家的事

    她自己也不大喜欢说。这种缄默使她在泰兴县的日子成了迷

    时修本不欲多问闲事

    此刻也不由得好奇起来。

    非但好奇

    还像有点百爪挠心

    很不踏实的感觉。他嘴里不知咕哝了句什么

    眼睛放出点带着戾气的光来

    鬼使神差地将脚步一转

    也拐去了西屏那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