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眼裡,他就是他,乔峰就是乔峰,是她的朋友。
    是瞭,她早就猜到他的身世瞭。
    可避世而居的她还是为瞭他选择踏足瞭这纷乱红尘,卷入这场江湖风波中,如今也依旧陪伴在他身侧。
    乔峰看著她的眼睛,心终于渐渐安定瞭下来。
    天下之大,已无他乔峰安身之处,放眼江湖,世人皆弃他而去,隻有她逆著人流与大势向他而来,从此,吾心安处是吾乡。
    况且想到方才所见种种……
    从前他隻道契丹人凶恶残暴,虐害汉人,但今日亲眼见到大宋官兵残杀契丹的老弱妇孺。
    曾几何时,乔峰在汪剑通的要求下,承诺永为大宋人。可他如今知道瞭自己原是契丹人,从今而后,他从此不再以契丹为耻,也不再以大宋为荣。
    仅以天下苍生为己忧,为报父母大仇,势要找出带头大哥。
    *
    乔峰想去找寻当初杏子林中知晓那封信的那几个人。
    然而智光大师四海云游,赵钱孙漂泊无定,要找这两个人甚是不易,他决定先去找丐帮的徐长老。
    李青萝听著他接下来的打算,却并不赞成地摇摇头。
    “你是从他们口中得不到答案的。”
    乔峰不禁蹙眉,若换做旁人这样说,他定然会以为是要阻止他冤冤相报,然而他知道以李青萝的性情是绝不会这样想的。
    他隻以为她这样说是觉得智光等人会像之前一样替带头大哥守住秘密。
    当即便寒声道,“父母之仇大过天,他们此前让我认敌为友,若再不肯说出带头大哥的名字,便用他们的血来祭奠我爹爹妈妈。”
    此前听智光等人诉说雁门关之事时,乔峰隻当是置身事外般听著故事,后来他亲身到瞭雁门关,也没有什麽特别的感触。
    可如今当真确定瞭自己是契丹人,就是那个雁门关之事裡的孩子。
    乔峰再看那深谷,便不禁神驰当年,仿佛自己爹爹妈妈给那些汉人无辜害死的情景就在眼前。
    尤其他妈妈身死后,他爹爹痛不欲生,原本跃入深谷,人在半空,不舍得自己陪他丧生,又将他抛瞭上来。
    如此乔峰方有今日,他爹爹实在爱他极深。
    作为人子,这样的血海深仇,既然知晓瞭又怎能不报?!若是智光等人肯将功补过也就看在他们是被人蒙骗饶过一命。
    若不识好歹,乔峰不介意用上严刑逼供的手段!
    左右从前他们便是这般教他如此对待契丹人的,如今他也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李青萝果然对他这样的打算并不反对,她不赞成是另有原因。
    她淡声道。“无论你用什麽手段他们都不会说的,隻因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在你找到他们之前,他们一定会死。”
    显而易见,那个幕后之人不管是出于什麽目的,他似乎并不想让乔峰从当年的人那裡得知自己身世的真相。
    所以他绝对会像杀死乔峰养父母和师父一样杀死那些人,而到时候乔峰在之后赶过去,简直百口莫辩。
    乔峰道,“难道我就要因此放弃追凶吗?这绝无可能。”
    李青萝看他一眼,“当然不。”
    她说,有她在,幕后之人如今是绝不敢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人要还想複刻少林寺之事,必然是要料准乔峰的心理和动向。
    所以当下不如按照她的想法来安排。
    而李青萝正好也对一个人有瞭些许怀疑,乔峰没有异议。
    *
    信阳。
    西郊,离城三十馀裡处,隻见一条小河绕著三间小小瓦屋,屋旁两株垂杨,门前一块平地,似是农傢的晒麦场子,但四角各有一个深坑。
    这是一处看似普通的民居。
    然而丐帮中人却知,这其实是副帮主马大元的傢。
    从马大元死后,他妻子马夫人就孀居在傢,为亡夫守节,闭门不出。
    加之那日杏子林和聚贤庄裡她为丈夫申冤的事迹,如今在丐帮人或者许多江湖人眼裡,这位马夫人俨然是一位对亡夫情深义重的忠贞节妇。
    甚至被当做杀人凶手的乔峰曾经也是这样以为的。
    所以他虽对自己被诬陷感到恼怒,却也谅解其丧夫之痛,当她所作所为皆情有可原,从不曾想难为这位马夫人。
    然而这日晚上,天已经完全黑将瞭下来。
    马傢所在的郊外四野更是黑沉沉一片,隻有马傢的东厢房窗户裡透出朦胧烛光,而乔峰和李青萝就在这东厢房的窗外做瞭一回‘簷下君子’。
    而除他们之外,屋前地下还有十多位丐帮中人。
    隻是这些人都被点瞭穴位,动弹不得,但这样显然是不影响他们听清屋内的谈话,而他们的动静也绝不会被屋内的一双男女察觉。
    是的,一双男女。
    孀居的马夫人屋中在如此深更半夜竟有一个男人!
    透过窗缝,乔峰可以一清二楚地看到此前每每看到他都俏脸寒霜,义正言辞的马夫人此刻依旧身穿一身缟素衣裳。
    但脸上薄施脂粉,眉梢眼角,皆是春意,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便如要滴出水来,似笑非笑,似嗔非嗔,衣襟散乱,露出一条红缎子的抹胸边缘。
    可谓是千娇百媚,极尽风流。
    而被她如此风情万种注视著的男人,一张国字脸,神态威猛,浓眉大眼,眉宇间满是贵气。
    穿著短衣小帽,正像待在自己傢裡一般闲适地盘膝坐在炕边,他左手持酒杯,右手衣袖中却空空,竟像是被人斩断瞭一臂。
    乔峰本与此人素不相识,然而李青萝却是认识这人的,不说她本身记性极好,便是看到他这独臂也该想起来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