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环顾攥紧双手,“相见争如不见。”
    洞庭晃了晃酒杯,深红的酒水潋滟,“哦?人家可是站了三天,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她来的路上有没有受伤……”
    声音还没落,紫衣少女猛地转身,留给她一个瘦削倔强的背影。
    洞庭叹气,轻抿一口酒,晶石炉袅袅冒着香气,熏得房中春意融融。
    “人,真是奇怪的种族。”
    师姐瘦了很多。
    再次见到霁月时,柳环顾这样想。
    霁月确实清减不少,像一只孤鹤立在雪中,手里拎着坛酒。
    天寒地冻,酒坛早已裂开,酒水也已冻成冰。
    柳环顾看着她,脚步放轻,低声问:“何必来此?”
    隔了很久,霁月才抬起头,看见柳环顾的瞬间,晦暗的眸中瞬间光芒。她眨了眨眼睛,像是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低声唤道:“师妹,是你吗?”
    柳环顾咬紧牙关,没有说话,在这时,她甚至有转身离开马上逃离的念头。
    霁月的目光依旧温柔而包容,坦坦荡荡,没有一点阴影,也没有憎恨。像是天边无暇月,像是从前一样。她从前并未因柳环顾的身份怪罪过柳环顾,现在也不会。
    大风刮起,白雪飞扬,她与霁月站在圣人庄旧址上,相对无言。
    过去的光景一幕幕从眼前掠过,到如今,尽化作一片冰雪般的死寂荒凉。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霁月往前一步,长风灌满她的衣袍。
    她走得很慢,似乎精力不济,脚步虚浮,忽地踩上寒冰脚下一滑,柳环顾想也没有想,立马上前扶住了她,望着她憔悴的脸,“师姐,何必……我们都已经回不去了。”
    霁月眼前一阵昏黑,缓了一会,才低声说:“过年了,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第191章 黄鹤一去
    柳环顾闭目,面色苍白:“师姐……”
    何必、何苦,这些话至嘴边,却一一咽了进去。
    霁月有些可惜:“酒已经冻住了,这是你最喜欢的果酒。”她话锋一转,“漫漫,我们去看看海,好吗?”
    柳环顾想起了初次见面的时候。
    她随着外祖父,走过长长的廊道,来到圣人面前。
    圣人隐于重重纱幕后,看不清容颜,檀香袅袅燃着,四下无比安静。
    “沈知水的女儿?”圣人的声音威严高邈。
    她躲在外祖父身后,怯怯地抬头望过去,面上带着未干的泪水。
    纱幕轻轻撩开,一个红衣少女快步走出,笑道:“漫漫是吗?”她伸出手,“来,我带你去看海。”
    ……
    大海依然如旧。
    萧杀雪花如绒,落在海水中,渐渐消融,与深蓝海面化为一体。
    霁月与柳环顾坐在礁石上,衣袍被海风吹得鼓起。
    “你小时候总喜欢来这里看海,有一次大半夜不见你,找了很久,才在这里找到你。”
    柳环顾笑了笑,“我在合阳长大,不曾见过海,所以觉得稀罕。”她顿了一下,才说:“不过那晚,是我想家了。”
    霁月点头,“我知道,第二天我带你去吃了合阳的炒栗子,你开心了很久。”
    柳环顾微微低下头,双手合起,施法变出一捧热腾腾的炒栗子,“师姐尝一尝?很甜。”
    霁月剥出金灿灿的仁,像小时候一样,喂给了她,“你总是这样,有事喜欢憋在心里,不与别人说。我只能偶尔猜到一二。”
    就像现在,她变出一捧炒栗子,不是为了让霁月尝,而是为了让霁月剥好喂给自己吃。
    栗子又香又甜,单单闻着,就让人忍不住微笑。
    柳环顾小心翼翼地咀嚼着,害怕这滋味太早逝去,神情珍重万分。
    霁月埋头剥着栗子,一行泪落下,掉在剥好的果仁上。
    她想把这颗浸泪的栗子仁扔掉,手腕却被一把握住,柳环顾低下头,轻轻咬住那颗果仁。
    隔了很久,柳环顾才抬头,低声说:“苦的。”
    霁月不禁泪落如雨,颤声道:“师妹,我们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再也不管这些了,好吗?师姐拿一生来偿你。”
    柳环顾替她拭泪,动作轻柔,“说什么呢?你又不欠我。”
    “你也总是这样,”柳环顾叹口气,“总想着十全十美,什么事都归咎于自己。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世事哪有圆满。师姐要是能把对别人的这份温柔宽容,分一点给自己就好了。”
    霁月握住她的手,“我带你离开,去一个没人的地方。熬过这三冬四夏,雪尽再看桃花。”
    柳环顾慢慢抽出了手,沉默着转身离开,紫衣飘渺,犹如蝴蝶飞远。
    霁月想站起,魔君的威压像山一样压下,让她无法动弹。
    海风呼啸,昔日犹如琳琅环佩动人的声音,被风拉扯变形,嘶哑悲怆,声声泣血。
    而那个转身离开的人,连回头也不肯。
    ……
    推开魔宫厚重的大门,带着花香的和风拂面,仿佛来到了春天。
    洞庭依旧是离开时的姿势,握着一杯酒,半倚在榻上。发带解开,乌发如瀑布,半铺在床上。
    听见声音,她睁开眼,似笑非笑,“这么快?”
    柳环顾脱力般地倚在窗前,仍紧紧望着大海的方向。
    夜色渐浓,天色漆黑,大海呜咽着,风也在悲鸣。以前过年的时候,圣人庄的弟子们会早早挂起红灯笼,桃花枝上红色布条迎风招摇,夜深时,灿烂的烟花在夜空绽放。
    她不喜欢这个地方,却很想念师姐被烟花照亮的笑眼。
    洞庭问:“现在,我们是算守岁?”说着,她跳下塌,赤足踩在地毯上,在房间每个角落都点上一支蜡烛,“应当是这样过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