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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降臨後, 樓聽上了一艘軍事飛船,被秘密送往湘州。
    負責這次行動的是一名戰功赫赫的年輕上将,他看起來一點兒都不怕樓聽, 在見到樓聽的時候便主動上前與之握手, 手掌幹燥有力,眼神篤定又自信。
    同行的還有梅煙岚和樓甯舟, 樓甯舟的箭能夠對樓聽的審判天秤産生影響,已經衆所周知,因此她也被要求跟随飛船一起護送樓聽去湘州。
    搭乘軍事飛船,使用軍事專用航線,從雲錦州到湘州只需要一個半小時, 說快也快,說慢也慢。而且飛船上也布滿守衛,三步一崗五步一哨。
    但就這都還是出了狀況。
    給樓聽送餐的一個士兵在給樓聽送完餐後, 對樓聽說:“樓先生,你知道嗎?龍錦跟總統談妥的事是什麽,龍錦要求華蘭送你上國際法庭,總統答應了。您不知道,我是您的信徒, 我不能眼睜睜看着您被人賣了,您一定要想辦法自救啊!”
    “國際法庭?”樓聽對這個詞很陌生, 不解地看着他,既然是她想讓他去的地方, 那能有什麽危險?
    “那根本不是法庭,就是一個屠宰場, 沒有一個上去的返祖人能下來!不過是一群屠夫想要殺人,還惺惺作态地披上一層文明的皮而已!龍錦居然要把你送到那裏去, 她其心可誅!”
    “你在胡說八道什麽?!”門口傳來一道嚴厲的女聲。
    警衛員臉色唰一下慘白,只見樓甯舟臉色難看地走了過來,銳利的目光仿佛要将他洞穿。
    遭、糟了。
    “我、我難道說錯了嗎?龍錦不正是要把他送去國際法庭?您是樓聽的母親,難道真的就一點慈母之心都沒有,要眼睜睜看着他去送死嗎?難道連我這種信徒都不如嗎?”
    “我做什麽,輪不到你來置喙。”樓甯舟打量着對方,嘲諷道:“信徒?你信的不過是你想象中高潔無瑕的神,哪裏是真正的樓聽。”
    這邊的動靜很快就引起了注意,上将馬上趕了過來,了解事情的始末後,臉色難看地把士兵帶走了。
    樓甯舟對還在屋裏的梅煙岚說:“梅長官,我想要單獨跟樓聽說幾句話。”
    梅煙岚挑了挑眉梢,妖嬈地抱着胸,樓甯舟對樓聽的态度一直不太好,她不太确定能不能讓兩人單獨相處。不過眼下樓聽是不會動手的,而樓甯舟也殺不了樓聽,所以問題應該不大。
    于是她看向并沒有異議的樓聽,說:“我就守在門口。”
    門打開,又關上,屋子裏只剩下一對比陌生人還不如的母子。
    “樓聽,如果你還有心,就應該離龍錦遠一點。”樓甯舟說。
    樓聽似乎有些困惑,又有些厭惡,說:“我為什麽要聽你的?”
    “難道你忘記你以前都做過什麽嗎?曾經每一個愛你的人,最終難道不是都被你殺死了嗎?”樓甯舟冷冷地看着他,毫不留情地揭開傷疤。
    那一瞬間,樓聽仿佛不屬于人世的傲慢漠然的神态,似乎有了一絲變化。
    “我曾經勸過龍錦,讓她離你遠一點,因為你遲早會害死她,可她是一點都沒有聽進去。這次為了讓你得到自由,她甚至用她的逆鱗來做擔保,你……”
    “你說什麽?”樓聽猛然打斷她的話。
    “逆鱗!”樓甯舟說:“為了你根本不需要的自由,她跟總統談判,做了擔保。而為了讓你在國際法庭上也能全身而退,她又會付出什麽代價?”
    ……
    裘法看着手上的逆鱗一會兒,擡眸看着景姵,語氣冷硬,似乎壓抑着情緒說:“對樓聽,你還真是用心良苦。”
    他原本以為這次是輪到樓聽成為她的電車難題中的犧牲品了,結果卻發現并不是。他心中情緒翻湧,酸澀難忍,不由自主地把手中的逆鱗握得很緊。
    景姵雙手握住他的拳頭,說道:“用心良苦?其實這件事很容易做到的,幾乎只是順手的事,如果這都算用心良苦,那我花在其他人身上的心思又該用什麽來形容呢?”
    這是實話,如果是以前她想要讓樓聽得到自由,需要花費的心思才多,而事到如今,天時地利人和,要推進這件事不過是手指稍微動一動的事罷了。
    “就算是拿出逆鱗,你看,是因為你就在我身邊,我會直接交給你啊,你是我全世界最信任的人。”景姵甜蜜蜜地說。
    “這些話你跟多少人說過?”裘法現在卻不吃她這一套,冷着臉說。
    呃……
    景姵眨眨眼睛,“現在只跟你說,以後也只跟你說。”
    她這麽誠實,真的讓人又氣又無奈。裘法抿緊唇,“我看你對樓聽很特別。”
    “因為他很特別,我喜歡他。別誤會啊,這種喜歡跟你是不一樣的,我對他的感情,像朋友,像孩子,所以想對他好一點,但是不是愛人,你懂嗎?”
    “我不懂!你在耍我?”裘法氣得不行,樓聽又不是她生的,對他還能有什麽孩子一樣的喜歡,女人對男人還能有這類的感情?說起來暧昧得不行。
    景姵:“……”一時之間竟然有種百口莫辯的感覺,她難道能直接說樓聽是她創造的角色,嚴格意義上來說确實是她的造物,她的孩子嗎?其實你也是啊,只不過我創造你的時候,是無意識地在創造一個夢中情人。
    說了你也不信啊!
    然而裘法看着她說不出話的樣子,眼睛微微瞪大了,“你居然默認?”
    “我不是,我沒有!我怎麽會耍你?”
    “那你解釋!”
    “……或許你願意再等一等,等我能把一切都告訴你的時候。”她把或許我們可以組成一家三口,我是媽媽你是爸爸樓聽是孩子咽下去,這話說出來,裘法肯定要更氣了。
    裘法已經氣得轉身離開了,輪椅咻一下就滑到了門口,碰一下用力甩上了門。
    景姵看着門,十分無奈,這次沒能哄好啊。
    ……
    一排防彈汽車穿行過馬路,抵達已經被清過場的氣氛安靜而緊張的返祖醫院,電梯從地下停車場一路直達景姵所在的病房。
    景姵在把裘法氣走後,沉沉睡了一覺,她仍在發高燒,額頭的退燒貼換了一個又一個。
    突然,她被一個帶有冰雪氣息的懷抱吵醒,睜開雙眼,入目的便是堆在眼前的銀白長發,撓得她臉頰癢癢的。
    被壓到了一些還未愈合的手術傷口,景姵疼得微微抽氣,拍了拍他的腦袋,“別壓着我。”
    樓聽卻是把景姵又抱緊了一些,才松開,一雙銀白色的雙眸緊緊盯着她,“你的逆鱗呢?拿回來,我不需要你去跟他們談妥什麽,那種自由我不需要!”
    景姵讓床支起來:“你需不需要,我都已經打算給你。”
    樓聽怔住,“你……為什麽?那、那不是我需要的東西,那個囚籠根本關不住我。”
    景姵嘆了一口氣,“那不是真正的自由。關住你的囚籠,不止那一個。那囚籠關住的人,也不止你一個。”
    這一刻,景姵腦中浮現的不是眼前這個樓聽,而是二十幾年前的小樓聽,那時還沒有天上宮殿一樣的天上囚籠,只有一個空曠寂寥雜草叢生的偏僻院落,他被關在這個院落最深的屋子裏,只有蟑螂鼠蟻為伴,六扇翅膀像小雞仔的翅膀一樣,羽毛淩亂稀疏,發育不良地挂在背上,小小的孩子趴在門縫上,一雙銀色的大眼睛向往地望着外面的世界。
    樓聽現在跟原著裏的性格差別很大,是因為在成長的過程,他意外的聽到了她的聲音,窺見了世界真相的一角,對自己的存在産生了不知道該稱為正确還是錯誤的認知,給他吃過的苦賦予了另一種稱得上是自欺欺人的解釋。
    但是,過去的一切仍然像她書寫的那樣發生了,那些傷痕不會消失,只會被藏起來。
    樓聽怔怔地看着景姵的黑眸,好像也從中看到了很久以前的自己,自己也不明白地讷讷地問:“為什麽?”
    “為什麽?”景姵故作訝異,“你的創造者偏愛你,需要什麽理由嗎?”
    樓聽一瞬間有一種頭暈目眩的感覺,心髒砰砰跳得好厲害,他呆怔怔地看着景姵,随即那小狗一樣單純的眼神漸漸染上傲然之色,笑容得意洋洋,幾乎要昂起下巴,“那倒是,我向來備受偏愛。”
    說着,他又大狗一樣撲了上來,緊緊抱着景姵。
    “嘶!疼疼疼!走開!”
    “逆鱗被誰拿走了?”他又不甘心地追問,似乎打算去搶回來。
    “我交給這個世界上最值得信任的人了。”
    ……
    在得到景姵的通知,确定樓聽真的會聽從安排,去國際法庭後,華蘭再次展開了一場會議。
    然後,不久後,華蘭在全世界愈演愈烈的輿論中,終于說出了對樓聽的後續安排。
    ——華蘭不日将送樓聽去國際法庭。
    全世界嘩然。
    【華蘭放棄樓聽了?】
    【華蘭是想送樓聽去送死!】
    【真是忘恩負義!華蘭怎麽能這樣做,他們忘了樓聽才救下了裘法跟龍錦嗎?轉頭他們就受不住壓力要送他去國際法庭了!】
    【他們寧願送樓聽去國際法庭,也不願意送他來撒拉弗當國王!!】
    信徒們破口大罵,而各國政客們則驚呆了,簡直不敢相信天底下有這種一次又一次發生的好事,随即狂喜,立即開會安排法官和陪審官員,這次勢必要讓樓聽有去無回!
    “哦豁,他們安排的法官,各個都是狠角色,有幾個相當臭名昭著,明擺着要樓聽有去無回。你真有把握能打贏這場官司?”梅煙岚在病房中問景姵,削了一個蘋果,自己分了一半,咔嚓咔嚓吃着。
    景姵小口咬着另一半蘋果,聞言嘴角揚起一個古怪的笑容,說:“嗯哼,一定會贏。”
    ……
    一個才開了一年的小律所內,項華公看着華蘭發布的這個公告,終于明白了幾個月前的某一天,他接到的一個電話是什麽意思了。
    “有一個案子想要委托給你。”那邊的少女說:“是關于返祖人的,大概會上國際法庭。”
    項華公滿頭問號:“啊?可是我是普通律師,我不懂返祖法啊。”
    “去學。”
    項華公:“……”
    ……
    在華蘭公布将送樓聽上國際法庭後,全世界的關注點就變成了這次各國派出的法官和陪審員都是誰,幾乎每個國家派出的人都是頗有名望的大法官或者大律師,只有華蘭這邊,當“項華公”這個名字出現的時候,人們只覺得滿頭問號。
    這誰啊?
    網上搜一下,發現他還是有兩把刷子的,雖然才自己開了工作室一年,但是案源卻不少,而且大半的委托都是為幾乎是板上釘釘的死刑人員當辯護人,其中最有名的一個案子,就是幫那位曾經的歐陽夫人的妹妹辯護,而且還打贏了。
    但是!這家夥根本不是專業的返祖律師,他的返祖律師執照甚至是一個月前才考下來的!
    确定了,華蘭是真的放棄樓聽,想讓他死了!因為他變成了一個燙手山芋,所以把他扔到國際法庭上,任由其他國家把他分而食之,這樣也能甩鍋了是吧!太過分了,簡直惡心!
    信徒們怒不可遏,卻又拿華蘭沒辦法,只能去想別的辦法,保住他們的六翼天使。
    華蘭內部也十分不解,“為什麽選擇這個項華公?”
    “龍錦要求的。”
    “他确實不是返祖人對吧?難道他有什麽特別的嗎?他今年的幾場辯護确實都很精彩,但是比他厲害的大律師多的是。”
    因為才一年,人們還沒有意識到這個叫項華公的男人會有多牛逼。
    “算了,反正那些大律師也沒有幾個想上。”雖然全世界關注,但是對于一場必敗的官司,沒有一個大律師想去白費功夫,這宣傳不要也罷。
    但既然景姵選擇這個男人,他應該就是能讓樓聽勝訴并且得到自由的關鍵角色的吧?如果把他給……
    江清眼眸微微眯起,一絲冷光從丹鳳眼中劃過,随即,他就像是驟然驚醒一樣睜開了雙眼,一絲恐懼從心頭劃過。
    等等,我剛剛是一不小心,又被她牽着鼻子走了嗎?不是已經決定好這一次不管她怎麽做,他都絕對不插手嗎?一旦插手,肯定又會被她帶着節奏走,搞不好連他之前打的算盤都要落空。
    假設項華公這個人,又是一個引他跳落的陷阱呢?
    江清沒有辦法不去疑神疑鬼,他已經從景姵身上吃到太多苦頭了。
    于是他剛剛升起的惡意,再次被他強行收了回去。
    他強迫自己把注意力從景姵和樓聽身上轉移開,問下屬:“有多少人回郵件了?”
    “有一半的人回了。”
    “很好,剩下的一半,等這場全世界矚目的審判結束後,就會回了。”江清冷笑道。
    不久前,有多個國家的多個政要,收到了一份來自組織的特殊的郵件,郵件內容讓他們心神巨震,有人暴怒,破口大罵:“真是無恥至極!無恥之尤!”
    有人露出恐懼之态,抱着腦袋喃喃自語:“這種誘惑,我扛得住,別人扛得住嗎?”
    他們心神搖擺,有人扛不住,給了回信,有人則仍在猶豫。
    ……
    在全世界的關注中,這一天終于到來了。
    前往聯合國國際法庭的飛船已經準備就緒,将從湘州出發。
    景姵的高燒退了,只剩下了不足挂齒的低燒,所以坐着輪椅跟着大部隊一起送樓聽上飛船。
    也是直到這個時候,景姵才見到了項華公,這位她少有的幾本有結局的書中的男主角。
    他穿着西裝,還尚年輕,身形高挑,氣質有些放蕩不羁,一看就不是什麽正經律師。
    他也看到了景姵,在人群中朝她揮手彎腰,行了一個不倫不類的禮,比起行禮,更像是一種調戲。受到了周圍一些人的鄙夷,他也全然不在乎,端的是沒臉沒皮我行我素。
    “這家夥真的不會在法庭上調戲敵方律師或者法官,然後被趕出去嗎?”推着景姵輪椅的龍青燕吐槽道:“我聽說他就是因為調戲大律所合夥人的老婆,才被炒鱿魚,不得不自己開工作室的。”
    “不會。”景姵說。在法庭上,他還是很正經的。
    “所以他真的能贏嗎?”龍青燕又小聲問。她怎麽看都覺得這男人身上沒有這麽大的能量。
    “會贏。”
    雖然項華公一個月前才考了返祖執照,這個世界也是多個世界融合後的世界,但是主角就是主角,主角光環仍然存在,是逆子想殺也殺不了的,因為她寫得明明白白,項華公不僅能長命百歲,而且将締造在法庭上戰無不勝的神話,所以即便這個世界如此危險,項華公活到現在也遇到過很多次危機,但次次都是有驚無險。
    法庭就是他的舒适圈,就是他主宰的地盤。
    當然了,在項華公為主角的故事裏,沒有返祖人,也沒有國際法庭,所以為防萬一,景姵還做了其他的保險來助他一臂之力。
    在華蘭的強勢要求下,其他國家反對無效,樓聽的這場審判将從頭至尾都在全世界範圍內直播,因此此時全世界所有人都能通過網絡觀看到眼下的場景。
    在上船之前,樓聽就需要被注射返祖麻醉劑,也就是說,他将從啓程前往國際法庭開始,就處于無力發作任人宰割的囚徒狀态。
    在全世界的注視下,醫生拿着一大管澄黃色的液體走上前來,只是因為太過緊張,他平地趔趄了兩次,但卻沒有人想笑。
    樓聽真的會乖乖接受注/射嗎?他難道不知道這次基本上就是有來無回了嗎?會不會突然發難?如果突然發難,他們會死嗎?
    【啊啊啊啊啊我好緊張!】
    【樓聽要是像上次那樣突然暴起怎麽辦?現場那麽多人呢!】
    緊張感甚至蔓延到了線上。
    樓聽銀眸盯着來人,那視線恍若是從天上下來的。即便是華蘭裏的自己人,包括項華公在內,看着那針管伸向樓聽的時候,都不由得提起了心髒。
    眼見着針管即将紮進樓聽的皮膚,樓聽忽然出聲:“等等。”
    果然!
    所有人汗流浃背了。
    樓聽看向景姵:“不要他。”
    怎麽突然撒嬌啊。景姵有些無奈,但還是上前,接過了針管。
    針管輕易地紮進了樓聽雪白的皮膚,對返祖人來說不是毒藥勝似毒藥的液體緩緩推進去,樓聽很快就感覺到藥物在體內發生作用,返祖之力開始漸漸不受調令,就像一汪沉沉壓下不起半點波瀾的湖水。
    返祖細胞檢測儀器也清楚地顯示出他的返祖細胞活躍度,檢測人員很快就确認:“藥效發作正常,樓聽現在處于無攻擊性狀态。”
    這話讓所有人都放松了下來。
    “不舒服。”樓聽微微蹙起眉頭,看着景姵說。
    “別擔心,很快就會結束的。”景姵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
    媒體的相機咔嚓咔嚓不間斷響着,樓聽在上飛船前,忽然轉身飛向了景姵,在一陣陣驚呼聲中,彎下身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景姵愣了一下,随即拍拍他的背,“去吧。別怕,不會有事。”
    “嗯。”樓聽又蹭了蹭景姵才不舍地放開她,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飛船在萬衆矚目下起飛,遠去,直到消失在雲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