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栩受的都是皮外伤,待结痂后疼得便轻了许多,只是不敢有什么太大的动作,便靠坐在榻上。
    怀瑾前日不知从哪捡了只受伤的小松鼠,尾巴蓬松毛茸煞是可爱,小不点儿的孩子欢喜得不得了,走哪都小心翼翼地捧着,这会儿正趴在小几上,捏着果仁喂小松鼠。
    凤栩瞧得发笑,“他倒是会捡,这小东西乖巧讨喜,养着玩罢。”
    “你别笑话他。”陆青梧给他端来了药碗,就坐在了榻边,“我可听你哥说过,你小时候也这副模样,寻了什么都往宫里捡,捡了只兔子回去,隔日兔子窜进草丛不见踪影,你气得哭了大半日,还是凤瑜提了只会说话的鹦鹉来才将你哄好。”
    那是太久远的记忆了,在岁月与长醉欢消磨下仅剩浮光掠影,凤栩怔了须臾,又释然地弯眸笑了。
    “是啊,幼时母后总是忙于政事,父皇便忙于照顾母后,只有哥哥顾得上我,再后来就连哥哥也渐忙于朝政,你刚怀上怀瑾时,我是真的高兴,想着小人儿最好玩。”
    陆青梧见他笑得若无其事,想到他身上那些纵横的旧疤,心疼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跟着笑:“还好意思说,怀瑾刚出生时,你与他在一个屋子里,都留不到半个时辰。”
    “谁能想到小东西那么能闹人。”凤栩轻笑,“哭得我耳朵都疼了。”
    陆青梧轻声:“小孩子么,阿栩,你也是小孩子。”
    “阿姐,你瞧这皇宫、朝安、偌大山河。”凤栩将药饮尽,也不在乎满嘴的苦,“岁月如淮水般奔流不息,总有一日皇宫朽败,朝安更名,江山易主,可那都不要紧,有些人、有些事,即便于青史之中灰飞烟灭不留痕迹,那也无妨,那都是他们曾亲身经历过的、自己的一生,无论这一生长还是短,后人又是否传颂。”
    “从我明白这一点的时候,我就不再是小孩子了。”
    年少时谁不曾张狂桀骜,纵是山野农夫,幼时未尝没想过他朝一飞冲天,哪个读书人没做过金榜题名的梦,真正明白这一生要怎样去过的时候,便也就不再年少了。
    凤栩对陆青梧笑了笑,“阿姐,我已经是可以保护你和怀瑾的大人了。”
    他不再叫陆青梧嫂嫂,而是唤她阿姐,除了怀瑾,陆青梧便是凤栩在这世上的至亲。
    陆青梧在良久的怔忡下,迟迟地回过神来,轻笑了声:“是啊,阿栩长大了,只希望怀瑾日后也能像他父亲与小叔一样。”
    凤栩歪了歪头,“自然了,他可是凤家的孩子啊。”
    小怀瑾大抵是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懵懵懂懂地转过了头来,凤栩从他的脸上瞧见了故人的影子,与兄长那样相似的眉眼,又与曾经的凤栩三分相像的神韵,那是旧事与亡人的延续,他会带着所有的爱与希冀活下去。
    “吱呀。”
    门被推开,殷无峥从外头进来,说:“下雨了,近来天凉,可要加衣了。”
    小怀瑾见了天子也不怕,反倒对殷无峥笑了笑,以至于刚进门的殷无峥脚步微顿,竟有些不知所措地停在了原地。
    陆青梧与凤栩相视而笑,到底还是陆青梧起身,将怀瑾牵了起来,另一只手捞起正捧着果仁啃的小松鼠,俯身教怀瑾说:“怀瑾,要唤叔父。”
    怀瑾也乖巧,对着殷无峥甜甜软软便含糊地含:“叔父——”
    殷无峥面无表情地顿了须臾,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在一旁瞧着的凤栩分明看见殷无峥冷峻的脸上实则已经僵硬了,一边乐不可支,一边终于看不下去,出声解救了连路都快要不会走的殷无峥。
    “还站在那做什么?我刚喝了药,苦死了,倒杯茶来呀。”
    殷无峥如蒙大赦,立刻去倒茶,又忽而顿住,改为拿了桌上的果子过去。
    “吃了药不能喝茶,吃这个吧。”
    凤栩真要笑出声了,真难为殷无峥还记得这个,便拉着他坐在榻边,轻声说:“凤怀瑾的性子同我幼时还挺像的,日后教他的先生可要费心了,当初书院里的先生,没一个不被我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抱着怀瑾出门的陆青梧人都出去了,还不忘回头笑一句:“你还真好意思提。”
    凤栩自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还对殷无峥笑说:“来日交给庄慕青去愁吧,谁让我腹中也没三两墨。”
    说着摸了个糖渍梅子塞嘴里。
    “还不到开蒙的岁数,你想几时与庄慕青说?”殷无峥极其自然地用碟子将凤栩吐出的果核接下。
    “待我好些吧。”凤栩说,“既是拜师,总要庄重些,以庄氏如今的地位,庄慕青是帝师的不二人选,何况如今殷氏也没谁能出来指着我们怀瑾说不是正统并非嫡系名不正言不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