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冷雨冷,告别热泪,这一生到底是有缘未遂。
    “可惜了,在这永无天日的亡人谷,养不活什么花草。”
    萧晗仿佛有些遗憾,他收起麻木的神色,百无聊赖地倚在宫墙上,突然间,一抹含苞待放的春色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一株绿梅,原本早已枯死的枝杈,竟开始神奇般地抽芽开花了。
    “养不活花草?”萧叶舟的嗓音依旧很低,几乎没有什么起伏,但他的面相却柔和了不少,好像还略带两分欣然之色,“本王瞧也不尽然吧。”
    萧晗的表情仍是淡淡的,但眸中的惊喜不言而喻,萧叶舟默默收回了灵流,负手俯视着宫墙下的绿梅,道:“墨黎来送你了。”
    话音方落,主殿便爆发出一股极盛的金光,永夜的亡人谷刹那间明如白昼,殿外的亓官楠一时被刺得睁不开眼,他猛地抬起长袖遮蔽,过了很久,这强烈的光芒才慢慢熄灭了下去。
    亓官楠不知发生了什么,他蓦地一挥衣袖,踹开大门,独自朝殿内走去——
    不料却对上了一双已然癫狂的眼眸。
    萧叶舟抬起手,一段白绫斩落,盖在了萧晗的身上。
    “他死了?”
    亓官楠不免怀疑,但他掀开一角白绫,见到彻底没了生气的尸骨后,便逐渐展颜,僵硬的嘴角不住上扬,“好!当真是好极了!”
    萧叶舟浑身散发着寒意,甚至比先前更为桀骜莫测,他只道:“本王要见暮尘。”
    “自然,鬼王先去枭鸣殿与玉清仙尊叙叙旧,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恭送萧叶舟离开后,亓官楠又在大殿里兀自站了许久,最后,他伸出手,召来一只小猫头鹰,放在了白绫旁。
    亓官楠忽然想起了一些往事,在九曜潭里的时候,萧晗曾对他说——“若挨过这一劫,日后积德行善,别忘了你爹娘,若挨不过……来世就投个寻常人家。”
    积德行善吗?如今再看,怕是回不了头了。
    亓官楠盯着自己的双手,柔弱白皙,不染纤尘,好像廿载之间,他从未沾染过血腥和罪恶。
    因为白绫之下的这个少年替他做了太多,无论前世今生,无论是鬼王还是何絮,都做了太多、太多。
    亓官楠闭上眼睛,长长一声叹息,不免意兴阑珊,他看向白绫三尺,似是不愿打扰,终是没再掀起,让萧晗得以安息。
    “君与我有恩……”
    亓官楠灿然一笑,素来无波的双眸也因此添了一抹温度,旋即他提衣跪地,行的是拜师之礼。
    “肖鸹芣叩别师父。”
    在去向枭鸣殿的途中,萧叶舟发现还有婚宴痕迹的残留烛,光摇曳,香烟缭绕,锦毯几乎望不到尽头,房廊檐角的红绸花高挂,在内殿的宫墙上,还有一幅画。
    画上,月霖半举团扇,白晳的容颜添了霞妆,一对双鸾点翠的步摇戴在鬓发间,后髻下方是两对如意镂金长簪,萧叶舟轻轻抚过画像,也好,就算是他送月霖出阁了。
    “二郎。”
    空旷的大殿里传来一声轻唤,似是久别重逢,萧叶舟面无表情地避过沈谪仙,不料下一刻,他便扼住了沈谪仙的手腕,“为什么这般唤他?”
    沈谪仙被卡得腕骨生疼,但他的笑意仍是淡淡的,仿佛想给予萧叶舟孑然孤寂时从未有过的温柔,“因为二郎说过,家中有一兄长。”
    “现在没有了。”萧叶舟目光幽寒,他一把甩开沈谪仙,“你的二郎也已经死了。”
    即将踏出大殿的时候,身后又是一声近乎执迷不悟的——
    “二郎。”
    但萧叶舟没有停留,继续朝枭鸣殿行远。
    枭鸣殿还是一如既往的凄凉之地,庭院石桌上的棋盘已布满灰尘,萧叶舟怅然若失,他发了一会儿呆,感觉空落落的。
    犹如廿载之前的一箭贯穿了他的胸膛,可萧叶舟抬手覆上心口,却发现是满的。
    萧晗替他疗愈了。
    “你倒是一走了之,”萧叶舟不免叹息,他的语气不再是鬼王的不怒自威,反而多了几分殷羡的意味,“何公子好生潇洒。”
    随即晃了晃头,决定不再去想昔日种种,萧叶舟看向棋盘,纵横交错终归为一点,上面又是黑白斑斑。
    其实前世也好,今生也罢,总有各种自以为是的人在谋算博弈。
    亓官楠执黑,沈谪仙执白,他们步步为营,处心积虑,将这盛世江山尽收棋盘,而每一枚棋子,都是一条活生生的命。
    沈谪仙想保自己手中的白子,亓官楠却不计后果地用黑子肆意厮杀,硬是在收官之际,用两枚黑子,剔除了一颗白棋。
    谋士以身入局,唯求胜天半子。
    萧叶舟站在石桌前出神,没有留意到身后的宫门已然开了,暮尘立于殿前,望着他模糊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