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栀子花开+鱼 > 第2页
    如今我终於淡开、散去,露出了宥恩的样貌。
    或者我不该问景恕是爷爷的什麽人,而该问景恕是我的什麽人。
    是什麽样的关系,才会有这样彷佛照镜子般的脸孔。我晓得答案就在爷爷身上,而我却没有真正的意愿去将那层浓雾拨开。
    是谁并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只有景恕之於爷爷的那份重量。而在这份重量之前,我只是一个默默看著的局外人。
    我将茶具收好,默默地离开了爷爷的房间。
    拉上纸门前,爷爷的背影还坐在那,始终望著庭院,像是要回报几十年的想念一般,舍不得移开视线。
    终於,纸门将这一幕阻挡在我视线以外。
    ※
    隔天整个早上都下著雨。
    我撑著伞站在庭院内,那昨晚栀子花长著的地方。
    我想替这株栀子花树撑伞,即使它在白天总是不见踪影,但这麽撑著,想著它,也彷佛能闻到那股幽幽的花香。
    爷爷还坐在长廊上,淡淡地看著这满天的雨。
    爷爷劝不进室内里休息,我告诉他,再这麽坐著他身体会受不了的,但他只是看著庭院,彷佛我的声音被阻隔在这世界之外。
    我晓得他还在等,他舍不得阖眼。
    我撑著伞,再度走到他身边:「爷爷,休息吧,他不会出现的,您这麽等又是何必呢?」
    爷爷摇头,沙哑地说:「这是债,我欠的。」
    「……您欠了他什麽?」
    爷爷终於短暂地闭了眼:「时间,还不起的。」
    我到了这场雨外。
    这场雨外,我看著爷爷依旧身在大雨中的身影,苦苦地等著一个人。
    我彷佛又闻到了栀子花的香气。
    我不禁怀疑景恕只是一个幻觉,一个爷爷用深深的爱意与想念交织而成的幻觉,而这份情感实在太深太重了,使得爷爷的幻觉映到了我眼里。让我参与了爷爷的这场、治愈不好的病。
    五年前,当爷爷抱著我哭,一声一声喊著景恕的时候,那些亲戚都说爷爷疯了。爷爷的性格变得很怪异,不再像过去那样亲切可爱,他阴晴不定,不愿意接近我以外的人,又或者应该说,他只接近「景恕」。
    他抱著我,不肯放手,他说他等到了。
    可我晓得爷爷等到的只是一个影子,一个他想要以为却不是他所以为的人。当别人嫌恶他疯了的时候,只有我伸出手,回抱住他瘦弱的肩膀──从此自愿成为他朝思暮想的人。
    只是五年过去,我的伪装被揭开,就像是一个演技别脚的演员,被赶到了舞台之外。
    而我在舞台之外望著舞台中央的爷爷,依然那麽孤独,那麽压抑。
    ※
    栀子花开後的不晓得第几个夜晚,我拉开爷爷房间的纸门,看见景恕的身影已近在爷爷面前。
    他伸出苍白的手,像是想拉住爷爷,却还差那麽一点。
    爷爷抬著头望他,眼神中仍有无可救药的思念。
    我端著茶具,忍不住问:「爷爷,您会离开吗?」
    爷爷没有回答我,反而轻轻喊我的名字:「宥恩。」
    「爷爷?」
    他叹气:「你今天以後,就不用过来帮我煮茶了吧。」
    我看著几乎就要触碰到爷爷的景恕,以及爷爷那望著他,又苦涩又喜悦的爱意。
    庭院里的栀子花瓣开始转黄,眼看就要凋谢了。
    我低著头,回答:「好。」然後拉上纸门,将那不属於我的世界留在舞台上,而舞台下的我也差不多开离场了。
    我始终是没办法违逆爷爷的,爷爷从小对我说的「宥恩真乖巧」,就像是潜藏在我血液中的魔咒一般,紧紧的束缚住我。所以我毫无异议的出国,然後在爷爷的命令之下不得回国,乖巧的成为景恕,最後如同往常一般乖巧地退出了剧场,拉上纸门。
    我想著,明天早上我是不是能看见一地散落的栀子花瓣,是不是能再闻到那清清淡淡,却又满是愁绪的惨惨花香。
    鱼(全)
    我在这不时闪著亮光的地方,看著外面的世界。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明明互相能看见,却到不了。我是这样理解的。在我活动范围的极限,总是有个大东西挡住我的去路,他很高大,却不坏,至少他不会挡住我的视线。他总是让我看到「那里」的样子,让我看到「那里」时常有人走来走去,也时常出现一双大眼睛对著我看,偶尔还会伸出手来对大东西拍拍打打。
    「那里」是个很奇怪的地方,什麽东西都特别大。我猜想那是一个大盒子,大盒子里摆著很多大东西,里面会动的叫做人类。
    我知道那是人类,事实上,有一段时间我看他们看久了,也曾经以为我是个人类。
    只是有一天我跟我的好朋友聊天的时候,不小心说了:「我觉得我们人啊……」一句话,就见他噗嗤一声笑了,还笑到停不下来,翻了好几圈。
    我有点不开心了,问他干麽笑成这样,他还缓了一会才能说话:「什麽『我们人』的,你傻啦?我们是鱼啊。」
    我吓了一跳,打从我出生到现在都没意识到自己是条鱼。事实上,我有好一段时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人的啊?
    不过总之,度过了一段自我放逐(成天懒懒不想动,为求叛逆还不肯正常游泳,硬要翻肚游)的日子之後,我逐渐接受了自己是一条鱼的事实,而且还是一条观赏鱼,我不活在大海,我活在一个正正方方的鱼缸里面。
    但是其实我是条挺随遇而安的鱼,想开了之後我觉得,好吧,其实当鱼也不错,成天游手好閒的还有东西可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