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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栀子花开(全)
    院子里开了一株栀子花树。
    「宥恩,你过来。」爷爷坐在面向庭院的长廊上,向正在替他倒茶水的我招招手。「过来看看。」
    他指著庭院角落的那株栀子花。
    栀子花在夜晚中蒙著淡淡的月色,嫩白色的花瓣边缘像是半透明一般,恬静又安分地守在庭院一隅,彷佛一个受过良好礼教的孩子,既美丽又不张扬,唯有那清淡的芬芳轻手轻脚地来到我们面前,拥抱住爷爷单薄的肩膀。
    爷爷伸出手触碰空气,像是要回应这份拥抱一样。
    我放下茶壶,问:「怎麽突然有了这株栀子花?谁来栽的吗?」
    爷爷摇摇头,放下举在空中的手。「宥恩,你再闻闻这香气,再仔细闻闻。」
    我闭上眼感受了,却还是不明白爷爷的意思。
    「宥恩。」爷爷的语气像是轻声叹息。
    他始终看著那株栀子花,彷佛再也移不开视线一般。
    我看著爷爷的侧脸,突然发现,这是五年来爷爷第一次叫回我的名字。
    爷爷生病,是五年前的事了。
    从五年前开始,他开始认不得身边所有的人,而我彷佛就像是这个现象的引爆弹。
    当年我还没来得及读国中,爷爷就将我送出国念书,期间我没有回来过台湾,只定期跟从小抚育我长大的爷爷通电话、报告近况。我听说爷爷身体状况开始变差,是大学毕业之後的事。为了照顾爷爷,我不顾爷爷在电话中的反对,毅然决然地回到台湾。
    那是我第一次反抗爷爷替我做的决定。
    回到家乡,我发现那存在记忆中家乡的画面早已模糊不清了,彷佛被雨水糊湿了一样,扭曲成看不清楚的线条。我在这似是非是的熟悉感当中,回到小时候住的大宅院,日式的建筑,精致小巧的庭园,以及坐在长廊上,爷爷早已衰老的背影。
    我对著那背影,哽咽地喊一声「爷爷」。
    爷爷回过头来,看了我很久很久。
    从那天开始,爷爷的病就好不了了。
    他忘记所有的人,忘记我。他开始喊我「景恕」。「宥恩」彷佛从他脑海中被擦除一般,从此以後,他只认得景恕。没有人知道景恕是谁,也许他就是爷爷脑海中的一个人,也许他未曾存在过,但爷爷却深深惦记著他。也许不只是五年前才开始,也许在几十年来的生命里,爷爷一直没有忘记过「景恕」。
    然而今天,宥恩却活过来了。
    「爷爷。」我小心翼翼地再喊他,爷爷却没有回应了。他依然看著那株透著淡淡白光的栀子花,痴迷一般地看著。
    我再顺著他的视线看去,在抬头的那刹那,我看见那穿著学生服的男人站在栀子花前,脸色苍白透明,眼神望著这里,却彷佛穿透了几十年的时空。
    我以为看见了「自己」,但却很快反应过来。那并不是我。
    是景恕。
    我在心中念著。
    ※
    栀子花在天亮的时候消失了。
    我来到昨晚栀子花树在的那个角落,用手指触碰平整的泥土。
    我怀疑昨晚是一场梦,但若那是一场梦,就是一场我与爷爷共同做的梦了。我们一起在梦中碰见了景恕。
    给爷爷喂饭的时候,我问爷爷:「爷爷,栀子花今天还开吗?」
    爷爷没有回话,但我晓得他在等。
    夜晚来临的时候,我跪坐在爷爷身边替他煮茶,就在茶香煮开的时候,栀子花香也透了出来。这次我确切的闻见了,栀子花淡淡的幽香里面,旋绕著亡者的思念。
    我抬起头,看见了景恕。
    他依然是一身的苍白,但这次却距离我们多近了一步。
    他望著爷爷的方向,眼神一片空虚沈寂,毫无波澜。他们不像久别从逢的好友或恋人,激动地拥抱对方,向对方激动又压抑地说一声「好久不见」。他们只是这样互相凝视著,带著生者的温热,以及死者的冰冷。
    他们的视线在空中交会,又像在空中错过。景恕的眼底没有情绪,只有一片死寂,亡者不能够拥有情绪,也许他早就失去了表达情绪的能力。
    也许他会困惑,自己为何而来,为何会出现在这地方,他也许只是记得一份承诺,一份情感,又或者是一个在脑海中早已模糊的身影。
    爷爷看著他的眼神,像是包容著他这份困惑的笨拙,只是微笑地看著他,没有起身迎向前,更没有一句问候的话。他只是静静的,静静地等著那个人来到自己面前。
    「爷爷,喝茶吧?」
    我将茶端到爷爷面前,爷爷却摇摇头,用手轻推掉了。
    他轻声问:「宥恩,你这几年在国外过得好吗?」爷爷的声音很颤颤的,像是一片枯叶,既粗糙又脆弱。
    这是回国五年来,爷爷第一次如此问候我。我感到一阵错乱,彷佛时间拉回五年之前,我站在纸门边,爷爷回过头看我,喊我一声宥恩,而非景恕。
    我低下头:「一直很好。」
    「学习呢?」
    「托爷爷的福,状况都不错。」
    「你一直是个聪明又乖巧的孩子,不惹人担心。」
    我没有回话。默默地含了一口热茶,透过茶香,透过栀子花的香气,透过景恕,我看见栀子花瓣在月夜下的娇嫩,森森的清冷。
    我想问爷爷,景恕是他的什麽人,但却问不出口。
    我下意识地摸上自己的脸。当了五年的景恕,景恕的阴影似乎覆盖在我身上,我甚至曾经要以为景恕与我合而为一,但五年过去,当栀子花开的时候,我才猛然发现景恕并不是一道阴影,身为影子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