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他送了阿密一件超级昂贵又有型的连帽外套,但今早的三月没有穿着。
    他知道的,凡是他送阿密的东西,连三月也不能用。也不知道那自私鬼在想什么。
    三月提醒他要记得戴围巾,然后他们便一起出门了。
    圣诞节,街上的人比以往都多。
    他送三月去少年宿舍将小乔接出来玩,顺便看看那有段时间不见的女孩,把圣诞礼物给她。
    三月圣诞节都会陪着小乔,而到了晚上,换阿密出来陪他。每年的圣诞节都是如此……
    今年却格外让他想自杀,他浑身酸痛得连走路都不想走。
    他们呼着白雾,并肩走在街上。
    四周人头涌动,欢语声不断,格外突显他们这一小块地方的宁静。
    他喜欢这种宁静,在三月的身边,他才是最纯粹的阿透,不是狱医,也不是谁。
    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即使肩膀跟肩膀之间留有距离,但他拥有这片刻完全真空的静穆,他拥有这么一个灵气的三月。
    他们仿佛是一条滚动不息的大河中的两条小鱼,安安稳稳、悠悠荡荡,不赶着什么、不急着什么,只是懒懒地摆动着小鱼尾,持续游着、游着。
    他仰头,深深地吸进一口冷空气,然后呼出,觉得无比舒服。
    这才是假期嘛……低头,他发现三月竟然偷了个空闭上眼睛假寐,没一会儿又张开来。
    他也就装作没有注意到转过头去。
    心胸被无以名状的激动感情给塞得满满的,他只好咳咳两声来化解一下。
    三月……他知道三月很累、他也很累,因为昨晚两人简直是一夜未眠,但……三月竟然相信他到、依赖他到会闭上眼睛假寝,只是因为他走在三月的身边吗?这样就能令他这么安心了吗?
    天啊,好想牵他的手,好想吻他。
    ……为什么他得追一个单亲爸爸追这么多年啊?
    从二十多岁追到三十多岁,这男人竟然还不是他的,他却已经是阿密的。
    他看着三月恬静的侧脸,情不自禁地回想起昨晚的激烈亲吻……
    这样一下恍神,他没有注意到就向前跨出一步。
    突兀尖锐的煞车声在耳边响起,三月的手把他拉向后。
    “……冲出马路找死啊?圣诞节想死也不要连累我啊!这么打个人连红绿灯都不懂得……”
    一连串不用换气的责骂声跟着车子一同扬长而去。
    他被三月拉回去安全岛上,抬头,才发现绿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红了,他竟然还懵然不知地想走出马路……
    他转头,嘴唇颤抖着,却不是因为刚刚差点被撞死而被吓到。
    他听到自己的喉头挤出问句:“……你……刚刚叫我吗?”
    害怕,不是因为别的,他害怕会被自己的期待所压垮。
    刚刚,在震耳欲聋的煞车声中、在骚动不断的人声之中,他听到三月发出声音了……
    三月情急之下叫他的名字了,真的……叫他的名字了……
    三月看着他,这个单亲爸爸此刻有点腆意地想逃避他震惊的眼神。
    过了不知多久,三月才在他面前再缓缓启唇……
    一开始只能呼出空气,这样认真地试两三次下来,他们才终于听到声音——
    “……透……”
    他真的、真的叫了……
    三月的发音抖抖的,虚弱、不准,仿佛牙牙学语的婴孩,仿佛收音机的一个杂音,仿佛车水马龙中一个不留神就会溜走的微风……但他的确是听见了,听见三月叫他的名字。
    比什么都还要真实的声音。
    “……你……你为什么会……”
    三月放下手中挽着的东西,向他着急地打了几下手语。
    是、密、教、我、的。
    那一瞬间,他眼前涌上一阵花白。
    仿佛进入了他们无数个瞒着他暗地苦练的也玩;仿佛看见了某个阳光普照的下午,三月坐在蛋糕店厨房的椅子上拿着一张报纸,努力对报纸发音吹气的模样;仿佛看见阿密坐在货车上,扭着方向盘但自言自语,义正严词地教训着三月,要他好好用功练习……即使只是一个字,一个读音,天知道从小有残缺的三月要花多少时间与努力才可以让他那从来不听话的喉咙将声音挤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
    他明明不准阿密私下接触三月的,他明明不建议三月去跟阿密沟通的,但为什么……
    天啊,他们这样偷偷摸摸地对话多久了?瞒他多久了?妈的!阿密这小子竟然……
    他抱着的圣诞礼物洒满一地。
    ……天啊,他等待亲耳听到三月叫他的名字,等了多少年了?
    这是阿密跟三月送过他、也是他收过的最好的一份圣诞礼物。
    三十多岁来,过了足足有三十多个圣诞节了……
    红灯转绿了,身边的人潮忙不迭地走到对边的马路。
    安全岛上只剩下他跟三月。
    三月手足无措地在他的身边,忙着打手语,忙着捡起掉在地上的东西……
    他无法自制地,站在安全岛的中央,用手背压着眼睛——
    哭了起来。
    【美人鱼的床伴们】
    我姓向,叫三月。
    五岁的时候成为了孤儿,父亲遇上海难死了、母亲则因为承受不了噩耗而自杀。
    目睹母亲自杀的心理创伤让我有语言障碍——很多人直接称呼我为哑巴。
    我有个女儿,是个单亲爸爸。
    我在和人合资的蛋糕店上班。
    我有两个同居人,一个叫乐透,是我的心理医生。
    一个叫阿密,是我的第二个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