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瞪大双眼,惊讶自己为什么一直以来都没发现,我家全部都是油漆漆成的墙,只有这一面,这一面墙的墙角翘起来了,那是纸角,并不是壁纸……难道会是?不可能的……难道是……
    小乔跪在墙边,煞有其事地深吸一口气,小手一扯。
    签名们卷起,那张纸出乎意料地轻易剥离,露出的三角形充满色彩。
    那是宝蓝跟鲜黄的颜色,那是油画的质地……不会的……
    我轻轻摇着头,膝盖颤抖着撑起来,步步向后退……
    为了揭开更大的面积,小乔站起来,两手一起抓着纸的边缘。
    她一鼓作气地向左跑,画纸顺利由下翻开,一口气露出半面墙。
    我掩上嘴巴。
    ……天啊。
    小乔跳了又跳,将最上方的大纸角也扯下来了。
    倒下来的巨型白纸有她两倍高,盖着她的头,她笑着从纸下跑了出来,站在我身边。
    两米高、三米宽的巨纸完全落下,那是张画纸。
    这才是真正的探险终点。
    这才是真正被藏起来的宝藏。
    覆盖的巨纸后,墙壁涂满了色彩,没一处留白。
    ……我从来没发现这砖墙竟然有这样的秘密。
    我从来没有发现他们何时画了这幅画,就在这堵墙上。
    绘制一幅两米高、三米宽的壁画需要多少时间,又有多困难?这就是为什么……这房间总是充满油彩味?我以为只是阿密为了不让油画被晒到而不开窗,所以困住了这个挥之不去的味道。
    难道他们为了不让我发现所以守口如瓶?他们要费多少心思、多少工夫才可以毫无痕迹?
    他们隐瞒了多久?本来决定何时告诉我的?艾莉儿融合之后吗……却苦无机会吗?
    斜照的阳光洒在这幅巨画上,美得让人惊呆。
    颜色层次层层叠叠,站在前面,仿佛置身画中,亲历其景,嗅到香气。
    那是艰巨得让人感动、壮观得让人哑口无言的壁画,无疑是他们最好的作品。
    “……这也是爸爸送我的礼物吗?”
    与我一同被震慑的小乔,喃喃问道。
    我知道,这幅画一定是送给小乔的。
    他们虽然不曾宣之于口,但一定一直、一直期待着接小乔进这个家、这个房间入住。
    所以才会在墙上绘画,让这里充满缤纷色彩,不再冷清,充满童真跟希望。
    我牵起她的手。
    颤抖的指掌寻找到她的手,然后握紧、握紧,完全包裹着她的小手。
    我们并肩,手牵手地站在墙壁前,阳光将我们的影子拉到画中。
    ……很温暖、很温暖。
    “透?”
    她问。从交握的手中,她感觉到我的激动。
    我的手、不、我整个人在轻轻发抖。
    她抬头看我,我知道在她眼中,现在的我是什么狼狈模样。
    很温暖、真的很温暖……
    明明这样温暖,眼泪却似自有主张地滑下,也许是……太暖了。
    我看着眼前的画,三月、阿密、艾莉儿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合力绘画的画。
    也不知道为什么,泪水无声地、静静地,一颗接一颗,滑下脸颊。
    滴在T恤上。
    我们牵着手,站着、看着,久久、久久。
    我记起他,我记起差不多要遗忘的那一晚。
    “为什么你不画向日葵?”
    “向日葵?”
    “对啊,我看完这幅又黑又绿的,突然好想看明亮色调的图,例如对比色的向日葵。你会吗?”
    明亮得已经不能再鲜活的,太阳黄跟天空蓝要刺痛的我眼睛。
    我眼前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又模糊。
    这也是给我的,我知道。
    他们送了我一片向日葵花海。
    泪目中扭曲的花茎,像风吹起,令花海摇曳。
    无论是谁的手盖着让我们变暗,我点亮了三月,而阿密点亮了我。
    我知道,这故事从来只是这么简单。
    三年后
    我拔开听诊器,转身。
    椅子“吱嘎”一声跟着旋转,我抄起钢笔写了写,然后从头至尾扫视一次。
    “……药物跟食物过敏蛮严重的,除此之外没什么问题,只是体重有点轻。”
    坐在床上的青年套回鼠灰色上衣。
    好一会儿,医疗室内静默无声。他问:“……那是你的女儿吗?”
    我继续写字,只是跟随他的视线,瞧了一眼桌上的木相框。
    日日夜夜都对着那张照片,我即使闭眼也能在眼皮上看见,“嗯哼。”
    我不置可否。虽然比较像叔侄关系,但说是我的女儿也不为过。
    青年接着说:“医生好年轻。”
    我终于分神看他,看得久一些。
    虽然没有表现,但我心底蛮惊讶这菜鸟竟然与我攀谈起来了。
    并不是我只花十分钟就已摸清了他,只是菜鸟刚进来都是这样子,我看过不少了。他们都以为很快就会出去,于是有点自命清高的味道,对人不理不睬,不打算建立“里头”的关系。
    而这新人看上去清秀,冷冷淡淡的很干净,应该也满自傲的,想不到反而先打开话题。
    “我才不想被比我年轻的小子这样说,这句你省点用吧。”
    他听得出我话中有话,于是微勾起嘴角。
    这里没有女人只有男人,而“泡妞”的老招对我不管用,我已经听厌了。
    但他的确挑起我些许的兴趣,虽然我叫他去找别的搭讪,老实说,这里很难找到比他更年轻的。他档案上的照片像学生照,真人看起来却更年幼,像大学还没毕业。
    他的气质,他的清淡让我想起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