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的时候有监护人跟着,直到第九、十次之后,她才让我跟小乔单独出去。
    小乔知道我要跟她出去玩很兴奋,老远看见我就跑过来,仿佛一秒也等不及了。
    她扑进我的怀抱中,牵起我的手,当她跟三月如出一辙的柔软黑发披在我手臂上,当她满载期待跟信任的大眼睛看着我,我仿佛拥抱着艾莉儿,我在她身上找到了艾莉儿的灵魂。
    每一个周休,我跟艾莉儿曾经拥有的玩乐行程表,现在让小乔延续下去。
    我带她去的第一站,便是我跟三月的家。
    即使监护人吩咐我别跟小乔说太多关于父亲的事,就怕她会记起丧亲之痛,也怕她会太挂念还不能见面的父亲而变得郁郁寡欢,但在小乔主动向我问起三月的事时,我还是偷偷地,一点一滴、巨细靡遗地告诉了她,因为那是她最渴望知道的事,也只能透过我而得知。
    我跟她说她父亲是个多么好的人、她的父亲有多么爱她、她的父亲为她付出了一切。
    然后,小乔要求我带她去看看父亲的家,她想要看一看、摸一摸父亲的痕迹。
    她想要借此接近她父亲、感觉她父亲,即使一点点也好。
    我们打勾勾守着这个秘密不让其他人知道。
    就像我跟艾莉儿偷溜出医院看烟火般,我们神秘兮兮地进入公寓,寻找三月的痕迹。
    仿佛那不是我的家,仿佛我昨晚没有睡在里头那张床,仿佛我也是第一次踏足的陌生客人。
    我跟她进行探险,宝藏是她父亲留下来的所有足迹。在小乔心目中,三月就是个如此值得深入探究、敬爱敬重的亲密伟人,伟大的爸爸。
    果不其然,她甫进来就看见了沙发上巨型的海绵宝宝。
    (我还能说什么呢,那坐在沙发上的海绵宝宝脚板可以碰地,它跟小孩的高度没两样。)
    她兴奋地叫了一声,完全忘了矜持地扑过去,紧紧搂着那令人羡慕的小子。
    那小子今天非常尽责地完成了接待贵宾的任务。
    我跟她说海绵宝宝是我送给她爸爸的圣诞礼物。
    因为她爸爸也很喜欢海绵宝宝,每个星期都准时配着点心收看卡通。
    小乔“咯咯咯”地笑着,很高兴爸爸有跟她一样的爱好。
    然后她看见了墙上的句子。
    沙发后用颜料泼洒而成的十二个大字,近看像有心思的抽象艺术图,远看,才看得出是字。
    小乔看了好一会儿,又后退两步看,再退后三步,再退……直到她完全理解为止。
    她问我那句子的意思,我预备了永不退潮流的答案:“这是你爸爸写的,待你长大后就明白了。”
    我不知道如何告诉她,那是阿密留下的句子、左手的笔迹。那是阿密对我的指责。
    那个爱恨分明、闹脾气就直接大肆破坏却叫人不得不爱的大男孩,他存在过的印记。
    因为这个家曾住了不只两个人。她长大之后会明白的。
    我再带她去艾莉儿的房间。
    那个不论何时都飘着油彩味,角落堆积了很多油画的秘密国度。
    这次也没有令她失望,我才打开门她便灿笑如花,如同进入童话中的饼干屋。
    我搞不懂为什么女孩子永远只用零点零几秒就找出芭比。
    小乔“咚咚咚”地跑进去,将海绵宝宝安放在床上,然后才去拿被子中的芭比艾艾。
    她爱不释手地抚摸艾艾的红发跟鱼尾,我告诉她,那是她爸爸留下来送她的,知道她会喜欢。
    小乔的眼睛中闪出无数小星星,肯定觉得爸爸太好了,是个有求必应又无所不知的圣诞老人。
    我倚于门边,宠溺地看她摸尽每个角落。
    她抱着艾艾像翩翩共舞,阳光洒在她飘起的裙摆上,小小脚印印遍每一个角落,她摸壁纸、摸房间中的每一样东西,也一屁股坐上三月的床,弹跳数下仿佛玩弹簧床,然后她呈大字形仰看天花板。
    我抱起海绵宝宝,躺在她身边。
    狭窄的床要容纳两人太勉强了,但我们毫不介意,就这样静静看着天花板。
    仿佛天花板上投影播放着一套电影,三月的所有流浪跟心路历程。
    良久,就在我们都快睡着的时候,她轻轻启唇,问我:“透,为什么那里会有张纸?”
    纸?
    什么纸?我每天进来这房间扫地拖地,地板上别说是垃圾,连灰尘也不见得有吧。
    我疑惑皱眉,“吱嘎”一声坐起来左看看右望望,还是看不见有“纸”。
    小乔也坐起来了,她放下艾艾,拉起我的手,我们一起下床,“那里。”
    小乔带我走到墙角。
    她蹲下来,也催促着我快一起蹲。
    我根本蹲不了那么低,只好跪下来。她的小小指尖就指着墙角。
    我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不过就是墙角……正想这样回应,我却看见了一隅有点点黑色。
    我把头颅凑到都快献吻上去了,才看见原来墙角写了字,是阿密跟三月、艾莉儿三个的签名。
    奇怪……他写的地方真的太隐蔽了,我打扫这么多次都没有发现,而且他在墙角签名干什么?
    难道阿密那个变态小子真的有在墙上乱涂鸦的癖好吗?还是他们要宣示房间的拥有权?
    小乔看见我凑得快将脸贴上去、又将眼睛眯成一条线的,被逗得咯咯直笑。
    “我要撕了哦!”
    她爽快又娇蛮地宣布一声。
    我还搞不懂什么跟什么时,她竟然用两只小指头刮起了壁纸!
    喂那是我家的壁纸吧?她竟然说撕就撕……等等,我家何时铺壁纸了?这里从来都是油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