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明白后,自到了畅春园里,太后便叫周嬷嬷去传唤宝月,既然要演母慈子孝,那么永和宫里母子二人的剑拔弩张就绝不能泄露出去一分一毫。只是周嬷嬷却十分为难的回报说,贵太妃病了,无法来向她请安,她原本也不以为然,只以为是一种示好和‘懂事’。
    可连着几个月不见人影,加之冷静下来后再回想那日皇帝与宝月的情景,便愈发觉得奇怪起来。不等她派人去宝月的住所打探,皇帝便仿佛早有预料地来向她请安了。
    “我看你疯了!”纵然心中早有一些惊世骇俗的猜测,皇帝这样明目张胆的表现出来时,太后这样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也险些吓晕过去,“你是皇帝,什么样清清白白的女子求取不到,偏要做出这样的事情!”
    难怪他说什么借她的旨意册封贵太妃不过是想要见自己一面,皇帝若想要掩饰,有一万种叫她发觉不了的借口,这样信口胡说,不过是早没想过要藏着掖着,样子也不在自己眼前装一下。
    再看皇帝,太后就不免觉得他厚颜无耻起来,横眉冷笑道,“皇帝真是有淳古之风,只恨哀家把你生晚了,否则祖宗开创基业的时候,少不得你一份功绩。”
    如今大清有国近百年,从上而下早通经义教化,哪里还能做出这样父死子继的事情,也只有从前还在草原上骑马打猎为生,茹毛饮血过活的时候,才这样不讲究。
    皇帝对太后的讽刺无动于衷,他这次过来也不是来求太后的认同的。
    “十四弟前些日子才上折子来问候皇额娘的近况,孝顺先帝已是不及,儿臣忍叫他如今不在额娘膝下?”他轻描淡写地地朝太后开出了她无法拒绝的条件,“皇额娘若能守口如瓶,十四弟也就能回来了。”
    太后闭目,宴会上的喧嚣声在耳边重新响起,她在心中一声冷哼,那日最后她虽然为着十四低头了,却也实在不敢置信自己能生出来这么个衣冠禽兽,她看向下方身形纤弱的宝月,眼中带着一丝怜悯。皇帝私有天下,故而所有东西只有他们想要和不想要的,既然想要得到,就只有得到这一个结果,从来不会以旁人的意志为转移。
    “娘娘,这果子饮易醉,万岁命奴才给娘娘上一盏杨梅煎。”
    宝月正低头沉思间,不妨皇帝身边另一个不常在内廷和外臣面前出入的太监张起麟端了新的饮料来,他笑眯眯地顺手将那杨梅饮端走了,显然是奉了皇帝的旨意。杨梅煎就是普通的果子熬出来的汁,果子饮却是用果子酿造的,从来是闺阁女儿们爱喝的果酒,不烈,后劲却大。
    宝月先是下意识的环顾四周,见并无人注意,这才放心地朝上首中央的皇帝看了一眼,只见他也毫不掩饰地望着自己这个方向,宝月还未来得及看清他的神色,就立刻低下头去。
    她一眼不敢看皇帝身侧的皇后,只觉得如坐针毡。她没法和皇帝这样冠冕堂皇地处在一个地方,这里不但有皇后太后,更有先帝留下的臣子,她总觉得每一个人都在审视她,身上就是穿着再多的衣服,也像是□□,批着皮混迹在人群里的野兽。后来这一顿她只再草草喝了两口杨梅煎,桌子上的菜品一筷子都没动过。
    皇帝还在同群臣宴饮,张起麟亲自送她回圆明园,见张起麟紧巴巴地看着她,宝月不禁感到一阵好笑,畅春园里从一开始就没有她的位置,天地之大,她又能去哪里呢?
    “我去外头走走,万岁回来了再叫我。”
    进了圆明园后,宝月却步伐一转,并不往九洲清晏那条路去。张起麟有些犹豫,但想着反正是在园子里,便拨了两个宫女跟着便随宝月去了。
    皇帝的寿辰在深秋时节,武陵春色和杏花春馆一带的桃树杏树都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松脆的枯叶被踩出沙沙细小的声响,她坐在亭子里,静静地看着天边的焰火渐渐黯淡。
    这些日子以来,皇帝去上朝议政,她便在房里看书刺绣,就好像一个妻子日复一日地等待丈夫,这种错位的身份实在不能不生出一种错觉与恍惚来,可今天皇后来了,又是万寿节,她不想把自己落入那样可悲的境地里,只要面上过得去也就罢了。
    “娘娘不在?”皇帝回到九洲清晏,眼中带着一丝不甚明显的醉意。
    他想起宝月在席间一直郁郁寡欢,连东西也没有吃几口,便叫住了正要去寻宝月的张起麟。
    “带十一公主过来。”以往叫宝月见见昭昭,纵然她装作平静无事,但他瞧得出来她总会高兴些日子。
    两拨人分散着出去,在杏花春馆找到坐在石墩上发呆的宝月时,张起麟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