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将军身穿殷红艳丽的锦袍有种别样的风情,可那修长的锦袍毕竟单薄,他的脸或许是因为寒冷隐隐有些苍白,连嘴唇都失去了几分血色,甚至能看到他的手指在袍袖下微微颤抖着。
    段景玉桃红眼微眯,竟然是轻松地笑了笑,随即漫不经心地开口继续道:「将军,其实你不是孤儿、你姓狄,对不对?」
    上官惊鸿只觉得仿佛一片黑暗,没有了颜色,更没有了生气。
    脑中,就只剩下一个声音在重复着:段景玉知道了,他终于还是知道了……
    「将军,你对我来说,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
    段景玉深深地看着上官惊鸿已经失魂落魄了的漆黑双眸,他一字一顿地道:「你使我第一次理解了我的父亲。我不仅理解了他曾经对我母亲的深爱,更加理解了他在被母亲欺骗背叛后的刻骨伤痛。」
    「我、我……」
    上官惊鸿一开口,便觉得仿佛是被漫天的风雪堵住了干涩的喉咙。
    再也不会骗你了啊……
    「将军,这一次——是你抛弃了我。」段景玉墨玉一般的瞳仁一片漠然,他轻轻地道:「而我,决定悔婚。」
    上官惊鸿嘴唇微微地动了一下,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他用左手紧紧地按在胸口,那里……有着皮肤撕裂后留下的狰狞伤口、有着一下一下无力跳动的心脏,还有着……被体温熨烫得温热的青玉。
    这些就是他身上仅剩下的东西了。
    「我可以……留着这个吗?」
    上官惊鸿没有再解释任何事,就只是执拗地盯着地面小声说。
    段景玉偏开眼神,迟疑了一下才道:「好。」
    「谢谢。」上官惊鸿低头隔着衣衫摩挲着那枚青玉坠子,他已没有了刀,这枚青玉便是他唯一的记忆和执念,他嗓音沙哑而干涩地、又说了一遍:「谢谢你。」
    「将军,你走吧。」段景玉背负双手低声道。
    上官惊鸿脸色惨澹地笑了笑,跌跌撞撞地转过身下了石阶。
    他翻身上了马之后便扬长而去,鲜红的锦袍在风中猎猎飘舞。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只是在一片洁白的厚厚雪地上留下了两串斑驳的马蹄印子。
    ……
    一直到再也看不见上官惊鸿的身影,段景玉才终于颤抖了一下,蓬的一声,负手在身后的袖口里掉落出了一柄象牙骨扇。
    「真是对不住了,寒疏。」他面上的笑容越发苍白无奈,似乎是精疲力尽一般坐在了积了雪的地上,也没有去管身旁的骨扇。
    齐寒疏面色僵硬铁青,弯腰把骨扇拾了起来,却随即反手重重地给了段景玉一个耳光。
    「段景玉,当年我担心你身无武功会遇到危险,才为你去江南求宋大当家专门做了这一支带有连弩机括的骨扇,却没想到会有一天,这骨扇里装着的毒针会用来威胁钳制我、会拿来作为抗旨不遵的手段!难道你就以为他能跑得出这偌大京城?!」
    段景玉白玉似的俊俏脸蛋上迅速泛起了红印子,可他却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到一般,头微微偏过来靠在了齐寒疏的肩膀,无比惫懒地阖起眼帘,轻声道:「你的雷霆九剑虽然曾败于上官惊鸿手下,可我知道你却还有那无可匹敌的第十剑,上官惊鸿武功盖世,这城里也就你能击败他——我已尽力了。就请皇上,治我的罪吧……」
    他这么说着,语声却越来越细微,渐渐的几乎便听不到了。
    段景玉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了下来。
    那是一种很纯粹的静,静得仿佛能听到雪花落在脖颈间融化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忽然之间,脑海中就想起了许多许多的事。
    如今啊,我心里便只有将军一个。回去了也是一样。等我手臂伤好了,便跟将军一起去上面探探,这京都总还是要回的。将军若是喜欢这儿,咱们以后再过来也是一样的……对不对?
    在那山谷绝壁、幽暗阴冷的山洞里,他为上官惊鸿戴上那红绳穿着的青玉——将军今日戴上,就再也不要摘下来了。
    段景玉这么想着,嘴角终于浮起了一丝隐隐约约的笑意,他仿佛看到了上官惊鸿策马扬鞭在一望无际的南疆草原,英挺俊美得像是一匹年轻而有力的野狼。
    只要将军平安,我就、很高兴……
    第十五章 尾声
    大元历一七三三年冬,禄明皇以言语不逊、冒犯龙威的罪名将长乐侯段景玉革除官位、贬为平民,并下旨令段景玉永生不得再进入烟华京都,否则罪责当斩。
    这个消息在京都内曾让百姓们好一段时间都议论纷纷,大家可还记着也就是不久之前这位京都内首屈一指的美男子长乐侯便曾说要和上官大将军成亲,惹得满城风雨,可后来竟也不了了之、上官将军也一同消失了。
    有心人当然是觉得事有蹊跷,更有小道消息说是长乐侯犯的可不是小罪,而是包庇上官大将军,上官大将军乃是草原王国派来的奸细,两人可都是死罪。
    但谁也没听说过上官将军是莫汗哈尔的奸细,再说死罪怎么又能变成冒犯龙威的小罪,这消息自然也就没什么人相信。
    不过无论如何,关于段景玉的议论也不过数月就见见平息了下来,久而久之的,京都里也就再也没多少人提起过当年那位凭栏一笑就不知俘虏多少少女心的长乐侯爷了。
    ……
    而远在万里外的南疆,却有一个破破烂烂的小马车在泥泞的管道上缓缓前行,赶车的人一身黑衣,正满脸郁闷地抱怨道:「侯爷,这南方可真不是什么好地方,刚一入春这雨就下起来没完没了,湿气浸得我浑身都难受,怕是要生寒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