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
平生慢毫不犹豫地给了她这个承诺。
“那就好。”
苏善歌微微一笑：“时间不早了，我先送你回病房。”
平生慢想象过她的各种反应，可能会悲伤到难以自制，也可能会对他恨之入骨，认为是他抢占了高辞的身体，甚至会对他厌恶至极，因为他曾经犯下那样多的罪孽。
却完全没有想过会是现在这样一种情况。
“那就明天见啦。”
他原本以为他再也不会见到她。
但她不仅陪着他度过了在医院的最后一个星期，两人还一起回学校参加了毕业典礼。
平生慢已经记不太清自己当年毕业时是否有穿着学士服和校长握手拍照，只记得当时他毕业的时候和婉才刚刚上大一，他穿着学士服把她拉到身边合了一张影，那张照片直到他最后被关入佛塔之前，他都还留着。
现在的他作为高辞和班里所有的同学竞相合影，苏善歌一直不近不远地站在他身边，她的目光有时会落在他身上许久，但平生慢很明显的能够感受到，她看的人不是他。
“说起来，你和高辞的毕业旅行不是要去维也纳，耽搁了这么久，什么时候再启程？”
董玉是苏善歌隔壁宿舍的同学，也是她大学最好的朋友，对她和高辞的所有事情都很清楚。
苏善歌听见董玉这么问，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似是犹豫了很久才蹦出了几个字：“可能，不去了。”
她是打算要分手的。
虽然依旧是高辞的身体，但这其中的灵魂却不再是他。
而她爱的却是高辞这个人，是他的灵魂。
董玉显然吓了一跳：“怎么不去了，是不是你两吵架了呀。”
苏善歌和高辞其实很少吵架。
高辞宠她，而她自己也是个不爱生气的性子，只觉得和高辞好好待在一起体验生活美好的时间都不够用，哪还有时间去生气。
所以董玉其实也不确定，但原本说好的旅行忽然泡汤，怎么也不像是苏善歌的性子，是以她才如此询问她。
“没，我们挺好的，只是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暂时没有心情旅行。”
苏善歌笑着捏了捏董玉的肩：“你呢，就要回南方工作了，我肯定会超想你。”
董玉“哈哈”一笑，顺势挽起苏善歌的手：“想我就赶紧结婚，我肯定请假来给你当伴娘，还附赠大红包。”
苏善歌依然笑着，
但却并没有附和她。
好在董玉并没有太在意她这个反应，只想当然地以为就算这世界上所有的情侣都可以分手，唯独苏善歌和高辞不会。
但这一次她明显是想错了。
“平生慢。”
结束了毕业典礼，苏善歌和平生慢一起往校外走。
两人一起走过学校的一排林荫道，正逢毕业季，学校的每一处角落都不乏穿着学士服拍照留影的学生，他们的谈笑声伴着夏日的风吹进耳中，只叫平生慢觉得恍如隔世。
“什么。”
苏善歌和他站定在树荫之下，他看着她仰头看向他，似是鼓足了勇气才开口对他道：“你应该也明白，我喜欢的人是高辞。”
“但是他已经不在了。”
这些日子她一直没有开口说分手。
她想和这个身体一起穿着学士服最后合一次影。
而平生慢也经历了人生的跌宕起伏，她想他或许需要一个人陪在他身边重新适应一段时间，所以她留了下来。
但她不能再作为女朋友这个身份留在他身边。
“所以我们还是分手吧。”
平生慢早就猜到她总有一天会对他说出这句话，因此一直有心理准备。
他点了点头，尊重她的意愿：“好。”
苏善歌眼眶有些泛红，虽然高辞不在了，但看着这个自己无比熟悉的人从此之后就要去爱别人，她还是很失落。
“你说，他的灵魂会不会也穿越到了别的什么人的身上，或者说，已经转世了？”
平生慢听见苏善歌的问题稍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对她道：“按照常理而言，转世的可能性较大。”
“也就是说，我就算再在街上遇见他，也可能这辈子都认不出来了对吗？”
这虽然是一个疑问句，但苏善歌其实心里明显已经有了答案。
平生慢明白爱一个人入骨的感受，也不忍再多说。
“你放心，我会作为他，继续好好活下去。”
平生慢的确说到做到。
他作为高辞去了高辞最想去深造的A省社科院，硕士毕业后进入A市博物馆待了几年汲取工作经验，接着便参与了西部计划，直接去了敦煌文献研究所。
他压根没想过会在这里遇见苏善歌。
苏善歌那一年放弃了继续在A省社科院读研的机会，回到了家乡S市，关于她最后的消息，是在她把高辞正式拉黑前，她定位在维也
纳阿尔贝蒂娜博物馆的一条朋友圈。
他知道她原本约好了要和高辞一起去那座城市作为他们的毕业旅行，但是他的鸠占鹊巢导致了全部计划崩盘。
所以她最后还是自己去了。
自从那之后，平生慢便再没有直接得到过她的消息。
只听说董玉偶尔提起，她似乎在周游世界，行船而过蜿蜒的亚马逊河，在金字塔边骑过骆驼，也见过中央公园的雪。
“所以你们为什么分手啊，你也没再找，她也不找，就这么憋着有意思？这都八年过去了，倔什么倔。”
平生慢只能苦笑。
他重活一世只想赎罪，是以对情爱没有兴趣。
至于苏善歌——
或许是因为失去过爱如生命的人，所以，不会再爱上别人了罢。
重逢之时的苏善歌鼻梁上架着眼镜，正指点着实习生们拜访莫高窟文化展厅中的文物摆放，她的外表看上去和八年前无异，只是瘦了些。
但眼神却和从前不太一样。
从前她的眼底泛着阳光和爱，总是热情满满。
如今却有一双温柔如水，在历经世事之后，充满智慧的眼。
“平，高辞，你好。”
这些年平生慢一直是作为高辞活着，所以苏善歌迟疑了一下，还是唤他“高辞”。
“苏善歌，好久不见。”
平生慢的话音未落，带他熟悉工作场地的老陈便笑出了声：“我倒是忘了，苏馆长也是A大18届博物馆专业，和高研究长是同学啊。”
“的确。”平生慢微微颔首，默认了老陈的话。
故人相见，自是有很多话想说。老陈索性直接把熟悉工作场地这个任务交给了苏善歌，自己则乐得清闲。
两人缓步漫步于石窟之外，正是冬日淡季，除了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旅人外，整个莫高窟连个人影几乎都看不见。
“这些年我去了许多地方，想了解灵魂存在的原理。”
苏善歌并没有把平生慢当成陌生人，因为他是这个世上唯一能理解她的人。
“但始终一无所获。”
她的面上浮现出苦涩的笑：“你呢，这些年还真的把自己活成他了？”
平生慢不置可否。
他上一世体验过商场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最看不上的就是魏卿他们这种所谓“文化风骨”的职业精神，重活一世，他却亲自做起了这种工作。
在平生
慢看来，上天让他成为高辞，能够重新拥有父母，还能遇见苏善歌这样美好的人，已经是对他最大的恩赐。
所以他一定要作为高辞好好地活下去，完成高辞的梦想，善待他的父母亲人，真正地和他融为一体。
但他却无法替他守护他这一生最在乎的人。
苏善歌不会宁愿留在他身边，他一开始就清楚。
“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你了。”
平生慢看着苏善歌，自嘲地抚了抚鼻梁：“没法替他爱你。”
“没关系，原谅你了。”
苏善歌并没有理解平生慢的意思。
他可以替他爱她，但如果她不愿意接受，一切便失去了意义。
得知高辞又和苏善歌跑去了同一个地方工作，头号CP粉董玉兴奋地连发了一连串消息给苏善歌。
“这难道不是缘分吗？！”
“你们真的不要复合吗？！告诉我为什么不复合！”
“复合啊，求你们去复合好不好！”
苏善歌索性关了锁屏，不再搭理自己的手机。
董玉干脆换了一个轰炸对象，又开始跟平生慢碎碎念。
平生慢却也同样没有回复，他躺在自己单身宿舍的床上，仰头看着天花板发呆，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这些年他很少会再想起高辞记忆里和苏善歌相关的一切。
但今天夜里那些记忆却蜂拥而至。
高辞不爱说话，也不善表达，但苏善歌却很了解他。她从来不会因为他的沉默而认为他没有那么喜欢她，相反，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
她的确应该有这种自信。
平生慢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的是苏善歌多年前的模样，渐渐地又和现在更加温和的她合二为一。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不爱她。
他这样迷迷糊糊地睡着，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好像又变回了平生慢，一个人孤苦无依地在这世上生活，第二日醒来的时候，他忽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惶惑。
他参与的西部计划只用在这里待上一年，也就是说，一年之后他便又要和苏善歌分开。
在离开之前，他想要把自己的心意告诉她。
虽然知道会被拒绝，他却也不在乎，只是想要她知道，就算她只是很多年之后想找一个人安稳过日子，他也愿意做这个备选。
“宁愿一个人也不会找人做备选。
”
苏善歌的话果然就如她提前预料过的那样，他听在耳里，只是垂首抿了抿唇，没再强求她。
“而且，你是真的喜欢我吗？只是因为和婉伤得你太深，所以你会想要靠近完全不一样的我而已。”
苏善歌依然和数年前那个夏夜一般，笑得眉眼弯弯：“或者说，你这么些年一直作为阿辞活着，好像把我也当成了生命的一部分。”
平生慢没说话，似乎是默认了她的话，又或是不愿意反驳她。
“下次见面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照顾好自己。”
苏善歌冲着平生慢挥了挥手，扬了扬下巴指向安检那里，示意他可以出发了。
“平生慢。”
在他转身欲走的那一刻，她忽然叫住了他。
“期待重逢。”
她似是终于释然了一般张开双臂跑过去抱住了这个她明明很熟悉，却又不熟悉的身体。
这是一个只有友情的拥抱，平生慢分辨得出来。
但他还是伸出手将她死死地困在了怀里，半晌都不愿松手。
“保重。”
苏善歌在他怀里点了点头，之后才仰起脸看向他，最后叮嘱他：“既然难得重活一次，还是要努力为你自己而活。”
浮生一世余音尽，愿君莫叹梦如旧。
一路平安，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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