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汉武妖娆 > 第三十三章 归去来兮
    在离开未央宫后,我写了一封信,送去赵信府中,想着就算不能亲见大哥,也应该让大哥知道我的音讯,让他安心。

    启程再度往北,行程却再度遇阻。当时卫青得胜归来,我在城外等候着,想一睹将军风采,可最早映入我眼帘的,竟是一队运送伤员的人马。

    最前头的推车上,一群群壮年男子缺胳膊少腿,面如蜡色,神色怆然;最末是一群披麻戴孝的总角年龄的孩子,他们的父母亲人或战死于战场,或死于敌军屠刀之下,我的眼前也灰蒙蒙的。

    可这群少年身上,却有不知世事的天真烂漫,他们互相拍着手嘻戏,稚嫩的脸庞上挂着爽然的笑意,那笑容让我愈发心疼,也深深地触伤了我。

    我没有再等待将军凯旋,而是带着飞红巾回了孟门。

    短短数月,一切似乎变了,又似乎没有变。

    卫青回来之际,见到我人还在,又惊又喜,将我抱入怀中,惊喜难掩:“我不是在做梦吧?你没有抛下我,你回来了。”

    他的身上有酒气,我知他是喝醉了,便点头回应,也大胆地告诉他:“我去见皇上了。”

    他松开了抱着我的手,一瞬间清醒,我对他咯咯笑着,他也一瞬间明白我平安无事,又再度将我揽入怀中,摩挲我的鬓发,温柔低语:“你趁我不在,去跟陛下陈情,言明真相,卫青受之有愧。”

    “陛下圣明,给我自由,我终于做回刘丹心了。”我为此高兴,也告诉卫青,“还有,我暂不去北面了,我决定留下来。”

    “丹心,你可愿意嫁我卫青为妻?我明日就去求陛下赐婚。”卫青显然以为我是为他回来的,已是激动难耐,眸光炙热。

    “万万不可,陛下严令,我曾得他庇护,不可再另嫁他人。”我不敢看卫青,望向前方,却也坚定地告诉他,“我回来是因为找到了我想要做的事。”

    卫青有些费解地看着我。

    我便启口道:“我要教习去病,让他成为一个有本事的人。在你凯旋的路上,我看到战死战场的英烈所留孩子无人照拂,不如把他们都带过来,我来教他们读书识字,给他们上上课。”

    卫青闻言,爽快答应:“这是个好主意,亏你能想到。这些孩子确实疏于照管,那他们就托付给你了,你可要比照看自家孩子……比管去病,还上心。”

    “那自然是。”卫青口拙,我也明白,这群孩子就是我跟他的孩子了。

    我找了一处离家十多公里的地方,简单搭了棚子,设了书桌

    椅子,不日去病便领着十多个孩子过来。这群孩子,虽然失了父母,却一个个活泼好动,率性勇敢,我针对性地给他们加强骑术和射箭教学。

    来学堂的孤儿越来越多,逐渐增至百人,眼见着他们一日日成长,一点点进步,我也感慨做这件事极是有意义,也因而更加用心,更加谨小慎微。

    三年秋,匈奴骑兵大举南下,破辽西,杀辽西太守,击退渔阳守将韩安国,劫掠百姓两千余人,再从雁门关入塞,直取北面边郡。

    秋风吹落黄花,秋雨糜了桂子,竹屋为免清冷,铺盖上了厚实茅草。卫青再度出征,我并未作别,只将牵肠挂肚埋于心间,为他祈愿。

    卫青率三万骑兵,出雁门,长驱而进,直面匈奴;所领副将李息出代郡,奇袭匈奴,从后侧策应主将。二将军合力,斩杀、俘获奴夷千级,匈奴大败。

    这一年,皇上复幸卫子夫,子夫自太后宫中迁出。皇后阿娇再生妒意,于长门宫中复行巫蛊之术。圣上下诏连诛,皇后阿娇被废,所涉者数百人,皆枭首。

    废后阿娇以千金求司马相如作赋,相如曾作《凤求凰》求得卓文君,此番又作《长门赋》,为挽阿娇情面。

    千金买赋,却终换不回旧人心,阿娇未再得幸,长门宫哀歌不绝,久而久之,宫人也渐渐忘却,此处居的竟是前皇后。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侬本心易变。我愣愣出神,若我居于昭阳殿,荣宠终有尽时,幸得粗茶淡饭,足以谴无涯之生。

    一年只得与他一小聚,时光短数,且当珍惜,尽情欢畅。卫青再来,我便如居清河殿时,捧出冬日扫来的雪水,盛入玉盅中,再添壶醅酒,就着红泥小暖炉,备些肉食,与卫青对饮,拉上去病和孩子们分炙,一大家子谈笑晏晏,其乐融融。

    其他的孩子都乖巧听话,唯独去病这个孩子王让人头疼。

    偶尔我会偷偷撇下孩子们,单独和卫青、去病享天伦之乐。我不准去病喝酒,只点一滴到他嘴里,他极是不满,蹙眉瞪眼,赌气道,“只准你和舅舅喝酒,去病也要!”

    “毛头小子,不给喝!”去病夺走酒壶,我又伸手抢夺回来。

    “小将军要喝酒,得会打胜战才行!”卫青也被去病逗乐了,嬉笑着从我手中接过酒壶,恰碰到我的手,我撇见他笑时,眼角竟有细纹。

    “行,我听舅舅的,早日去打仗,打完仗就喝,你们可别拦我!”去病抿嘴,吐吐舌头,“姑姑管的紧。以后我娶的媳妇,不能专管酒,要专管倒酒!”

    “才几岁,就懂娶媳妇!”我敲敲他脑袋,横眉道,“脑子尽长歪处!”

    “姑姑,我要娶你的女儿!”去病这话惊得我手中酒杯差点落地,好在卫青托住,我暗骂这小子,说话怎端的无礼,且毫无逻辑可循。

    “哼!”我将盛满酒的酒杯递还卫青,啐去病一口,“小小年纪,实在狂妄,看我今天不教训你!”

    “人家说的是大实话!”我一板起脸,去病果真不闹腾,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泪眼婆娑,“去病的命是姑姑救的,本事是姑姑教的,还是姑姑一手带大的,去病不娶你家女儿,娶谁家去?”

    见他可怜,说得又是动情,我说不出辩驳的话,卫青倒是爽快应答,朝我笑笑,“好,好,那得等去病当上大将军,不然你姑姑是不会答应的!”

    “舅舅,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去病一本正经,又转头望望我与卫青,“你们也该努力啊!我可不想像舅舅一样老的时候还没当上大将军,舅舅到现在还娶不了姑姑!”

    我捏紧酒杯,垂头懊恼,这酒到底喝不下去了。

    卫青眯缝双眼望我,见我垂头,反倒极是爽快地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元朔二年[本文年号,与正史有出入,勿一一对照],匈奴再攻上谷、渔阳。皇上派卫青、赵信率大军出久为匈奴盘踞的河南地。此役,卫青率领四万大军出云中,迂回侧击,西绕匈奴后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高阙,封堵了在河南地为王称豪的匈奴白羊王、楼烦王同单于王庭的联系。继而率三千精骑,飞兵南下,进到陇西,与赵信会师,重夺河套地,俘虏小王数十人。皇上特令在此设五原郡,徙民十万屯边,修复秦将军蒙恬所筑长城,重塑防御工事。卫青立有大功,官拜大将军,统领诸将,晋封长平侯,食邑三千八百户;赵信亦得加封骠骑将军,食邑三千户。

    卫子夫生子刘据。王太后病笃,刘彻诏立刘据为太子,却仍然空悬后位,市井流传“试看卫子夫,一家霸天下”,卫家鼎盛之至。

    除却对匈奴用兵,汉王朝已然威加海内,盛名远播,刘彻亲书:“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

    第二年春天,同捷报一道传回的,竟是一纸婚书。

    刘彻敕诏,非我良媒,恰为寡居的平阳公主,及同大将军——卫青。

    “姑姑,你怎么啦?

    ”我手扶栏杆,依然立不稳,去病抬伸手搀我,我方立直。我回望去病,他已高至我腋下。

    “舅舅!”去病一声唤,惊得我四下躲避,未及闪开,便被人按住双手。

    我不知该如何招呼他,一时手笨口拙,心下忐忑惊慌。

    “舅舅,你是不是要娶别的女人啦?”我拉着去病急走,去病又挣脱开,怒视卫青,“姑姑这么好,你怎么不娶,偏偏要选别人?”

    “去病,小子勿要多言,我们走!”我拉回去病,又被他挣脱。

    “舅舅,我怎会有你这么薄情寡义的舅舅,哼!”去病怒叱,冲上去不住扭打卫青,“我恨你,我不要你,我要姑姑,我不要娶你女儿!”

    “够了!”卫青阴沉着脸,抓过去病的手,死死按住,“平日你多事贪玩也算了,如今你姑姑心里也烦闷得很,你少给她添堵!”

    “去病不像你说得,他懂事得让人心疼。”我拉回去病走开,再不望他。

    夜间,我沉坐案前,心思过往种种,我并无怨念,更无后悔。

    若是今日换昨昔,我仍会盼着,哪怕等待无止息,将军也会归于陋室,归于蓬荜,归于家中。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可与娱。”卫青无法面对我,竟在幽夜中吹箫,所歌为《出其东门》。

    “借问吹箫向紫烟,曾舞邀月度芳年。”窗外纷纷扰扰,一切尘埃落定,而我的心思,依旧停留在过去;豆蔻情思,仍系于那管玉屏箫中。

    眉共青山争秀,可怜长皱;清泪滴垂灯昼,花如人瘦;温润长琴闲久,故人难有。

    强极则辱,情深不寿。意正浓时,情至深处,为何迎击我的却总是当头棍棒,苍天何其残忍地将我的希翼生生击碎?

    卫青的名字,只配与平阳连在一起。刘丹心,你何苦执著,待立原地,未有放开?十年前,我将干将剑交与他,望他伺候平阳,二人终是有了交集。

    卫青已是大将军,平阳嫁给卫青,既得风光,又得保障,她又成了万人羡慕的长公主。

    “丹心,我一直将你当作我的妻子……”一日深夜,卫青还是亲自跟我说了这件事,“却终是有负于你。”

    “我明日……可我们终究是不能的……”我知他和我心心相印,却也知我已是名义上死去的人,又身负君王之命,根本无法和他并肩站在一起。

    “君命在,我不得不娶平阳。”他说这话时,嘴角抽动了一下。

    “

    同有君命在身,我理解你。”我看向卫青,可眼光还是不争气地含着泪。

    沉吟之后,他还是开口留我:“卫青无颜对你,可你要留下,莫要离开。不是为我,就单单为了孩子们。”

    “我……要想想……”我没有直接答应他,却也没有回绝。

    我已惯居唐门,此处有一群我照看着的孩子,若舍他们,我定痛惜,我是此处的女主人,更是孩子眼中的“丹心夫子”,如因卫青娶妻,我便要离开,那我未免也太小气了。

    我若离去,卫青多半不会阻挠,我决意留下,也并不特意告知。二人相处,朝夕相对,一如往常,亲密有间,相敬如宾,好似君子之交。如此一来,巧消芥蒂。

    纵然平淡如水,我亦甘之如饴,白驹过隙,一晃三年已过。学堂的孩子们成长很快,为了更好地教导孩子们,我找来了两个女帮手——夏莲和冬青,她们的丈夫战死沙场,而她们皆有愿意陪我一同看护孩子们。去病已长至我肩头,舞剑已胜卫青当日风姿,望着去病挥剑扫落一树红叶,我禁不住想起少年剑锋游走,星眸璀璨。

    卫青偶来,也会佐我教习孩子们疏漏,补术业之不足,更会在课上大谈行军用兵之策。每每此时,孩子们都极度亢奋,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跟着卫青上战场,他们不愧是烈士们的骨血,少年便有血性。去病不喜兵法,却爱极卫青讲说实战、对敌策略、行军布阵之法,每每此时,我都觉他大有长进。

    一日,我在学堂教学,竟见有外人到访。他戴着斗笠,蒙着黑纱,不露真容,很是神秘。他先是坐在末尾,看着孩子们上课习字,等到大家散了之后,他仍未离开。

    我饶开,未打算同他说话,却被他叫住,“夫人且留步,我想送你一卦。”

    居然是算卦的?我暗自舒了口气,告诉他:“不必了。”

    “夫人可是非常人呀。既有志向,不该去未央宫中辅佐君王吗?为何要偏安一隅?”他直接点破我是未央宫中来的。

    “你既要给我算卦,那我就跟你说说天下大势,而今不一样了。”我挑眉,眼带笑意,极是认真地同他说话,“而今的天下,大汉盛世,长安确实繁华,可外面天地广袤,多少纵横沙场的英雄人物,远在边关,却能建功立业,名动京都,彪炳青史。”

    他以手指轻扣桌子,却又有新的提法:“你竟有这般见识,却也不愿去看看天地之大,留在此地,莫不是因为你的夫君?”

    “你这算的够偏门的呀。”我数落着他,却大方地回答

    ,“我并无夫君,却有一群孩子要照看,他们多是孤儿,却个顶个地勇敢,他们也心怀家国,假以时日也能跟随大人上战场。”

    “你的心上人如此待你,你为何……肯受此委屈?若能去未央宫,你还能当皇后,极尽荣宠,你有此运数。”他明明是胡诌,却能指向我的过去,说到我心里去。

    “我不过一村妇,早已成闲云野鹤,与未央宫格格不入。”我先是疑惑,可很快跟他说明白。提到卫青,我目露骄傲色彩,“至于他,他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既以身许国,又何以许卿?我不求他能给我什么,只盼他能平安归来。”

    “你对他如此深情,甚至甘为外室?”他继续质问。

    “外室?即便是将军夫人,我也并不稀罕,我愿意留于此地,也不是因为他和孩子,只要我想留,我便留,倘若我想走,我随时可以走,广阔天地,任我驰骋。”我有些懊恼和这老道说话,显然他的话于我是冒犯。

    “哈哈哈……韶华白首,浮生一梦,夫人既不愿踏足长安,那自是不会后悔……”他长啸一声,说了段意味深长的话,随即离开。

    我目送着他离去,看着他高大荒凉的背影,心中想起了一个人。可那人是站在最高处的天子,又岂会与一老道有相似之处?我再望过去,却哪里能见黑衣道人身影。

    元朔二年,六月庚午,王太后崩,葬于阳陵。三月后,刘彻遵从母谕,改立子夫为后,椒房殿迎来新主人。

    秋日艳阳,去病随卫青出游狩猎。未曾料想,竟有故人前来寻访。

    曲裾深衣及地,斜晖脉脉挥洒,远远望之,平阳给人暖心之感。

    “公主。”脸容清丽,仪态端庄,经岁月洗练,平阳更见风致,我对着她,似对着初遇时的王夫人。

    “丹心。”她也唤我,目光柔和,“多年不见,一切安好?”

    “劳烦公主记挂。一晃十三年过去了,公主俏丽如昔。”我邀平阳入座,给她上茶,“丹心久隔人世,心目蒙垢,公主见笑。”

    “既非情愿,又何苦居于此?我若不从我夫君处探得些蛛丝马迹,今日若不寻来,你苟活于此,便可瞒天过海?难道你真当心外无物,只为一个‘情’字,便心甘情愿隐于暗处,与世隔绝?”我怎么也料想不到,一句客套话,竟招致平阳如此激烈驳斥。

    “公主来意,丹心已是明白。”我竭力克制,以掩失态,“如人饮水,丹心自知冷暖。逾矩之事,丹心从未有过半分,何况丹心居于此间,已非一朝一夕,若是舍家

    离去,心安何处?”

    “无名无分,何以正身?”平阳傲然视我,口中不依不饶,“你这样跟着他,得不到半分好处,也求不得好结果?反使身受困,心受煎熬,相思作古,人成枯木。你就不能退步,让自己好受些?”

    “当年卫青留在公主身侧,公主可是怨念颇深,如今他是大将军了,你却放不下他了。公主嫁与他,几分是情分,几分是算计?”她毕竟是卫青——妻子,一想起面前立着的既是高贵骄傲的公主,更是与他结发之人,我心里委实难受,可还是强词辩驳,“丹心与卫青结缘已久,只是一直未有光明正大以示世人,丹心并不奢求什么,也未有过此类念头。如今心智冥顽,并不觉离开,便是成全自己,抑或成全他。公主求人不如求己,他若有心,自当珍惜。”

    “你我同是女人,应知我心思。若非孰不可忍,我又怎会藏头露脸,不远千里迢迢,从代地前来寻你?”平阳秀眉蹙起,目露哀伤。

    我哑口无语,又听她咬唇,沉声道,“若空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你还坚持你毫无过错,做得安分吗?皇上也看出我备受冷落,如此一来,卫青能好过?”

    “平阳。”我大为震惊,默立良久,我方启音,“这样唤你,虽是无理,可也有这样,丹心才能同你说知心话。闺中讳事,此间种种,之于丹心并无意义,我并无半分逾越,因而也不觉于你有愧。丹心已明公主话中深意,会作盘算。”我心下黯然,已有决断。

    “丹心帛书,烦请公主亲持交由骠骑将军赵信。丹心音讯,公主只可告知赵信大哥一人。”我心念已定,去意已决。若此离去,独自漂泊,天下之大,倒再无顾虑。可我舍不得卫青,不希望此生再不相见,一人孤寂终老;如今归去,往寻赵信,他知我未死,定然十分惊喜,卫青不便阻拦,我也可得照应。

    “若我告知皇上呢?”平阳刻意刁难。

    “公主如何知道丹心所在呢?还不是因为卫青要奉旨娶公主,他情急之下跟陛下主动说明心系于我,惹得龙颜大怒,公主力保他,他才得以保命,丹心又何尝不是因此得以苟全。皇上早已知晓,公主又何必假意刁难丹心?”我冷笑说道。

    “卫青跟你说的?”平阳脸色铁青,花容失色。

    “看来是我猜对了。”原来,一切果真如此,卫青奉旨求娶公主背后的隐秘,如此艰涩,他也为我跟刘彻陈情,这让我动容,却也知我们的缘分已尽。

    “你如果愿意,我可以允许你入公主府侍奉。”

    “皇

    上会许吗?如此做法,置殿下颜面于何处?又置我于何处?”我冷笑,亏得我认为平阳聪明,“我曾答应皇上,不再踏入长安,绝无欺君之念。”

    我正色应答,平阳果不再言。

    我将学堂转交夏莲和冬青打理,向孩子们告别,孩子们很是不舍,我也颇为不舍,只能跟他们约定日后再聚。三日后,卫青、去病未归,赵信却已至孟门家中。

    “丹心!真的是你!”赵信来时,我正立于院中侍花,见了他,捏在手心的墨菊,悄然跌撞落地。

    “七年了!你可知这有多久远,有多少日日夜夜?大家都言你死了,可大哥未亲眼见过你尸骨,信你还活着,今日终于望见啦!”赵信怀抱相拥,才出一声唤,便惊得我落泪。

    “对不起!”我哽咽,环着赵信脖子,又喜又愧。我知晓我该早上些年便告诉大哥,我还活着,免他顾念费心。遥想这七年间,大哥笃信我还活着,四处寻觅,黄河岸、古道边,足迹已遍布四野,该是多么劳苦而又无望?卫青不愿告知真相,却也相随大哥,饮马纵酒,同去追寻,如是欺瞒,负疚又怎能不深重?可我终是没那勇气。

    岁月长河白驹过隙,人生不过朝夕须臾转瞬,敌不过年年岁岁岁岁年年,经不起流年逝水韶华白首,我苟活一世,却辜负了太多人。我曾真当自己已经死了,敢进宫再见刘彻,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在未央宫门口送出的那封信,未料想赵信竟是没收到。

    我应该亲眼让大哥看看,丹心好好活着,才能让他安心,是我草率了。

    “你还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赵信抚过我的面颊,替我揩拭眼泪。我终是看清了大哥,大哥愈发清瘦了,隽逸不改当年,鬓染尘色,眼眶微陷,眼瞳愈发深邃。

    “当日屯军霸上,未及赶至未央宫,你已身遭毒手。”大哥抚着我鬓发,柔情似水,“太后作诡,诏令被雷被所持,才致你沉尸江中。”

    “大哥有错,言而无信,未有好好照顾你!”赵信捧着我的脸,极是痛心,“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伤你一分一毫!”

    “丹心无忧,只求大哥爱惜自己。”这几年,大哥可是受了多少苦,负了多少疚,我满心怜惜,劝慰道,“丹心此生有大哥照承,生之大幸。丹心日后还需得大哥照料,望大哥珍重,莫要忧心。”

    “丹心!”赵信面露喜色,恰在此时,有人唤我。我转头,便见卫青与去病,一左一右,一高一低,分立门口。

    “放了我姑姑!”去病不识赵信,眼见我面带泪色

    便冲至赵信面前呼喝

    “你是谁

    怎会突至孟园?”

    “去病

    他是你姑姑的大哥

    是来接姑姑回去的。”我无颜面对卫青

    只能明着对去病回话

    实则是在向他诉说。

    “你要走?”卫青听闻

    晶亮眼眸直瞪着我。

    我面有愧色

    垂首不语。赵信接茬

    毫不避让

    “既是她的选择

    干卿何事

    大将军又何苦为难她?”

    “大哥!”卫青已身作大将军

    位在赵信之上

    却还称呼他为“大哥”

    不改往昔谦和

    “卫青未闻丹心应答

    不知其间缘由

    不敢放手!”

    “你若还称唤我为大哥

    便不当再为难她!”赵信护短

    一眼便堪破我的难处

    我感念不已

    又听他道

    “若执意逼她

    烦请拔剑赐教!”

    “我不会逼她

    可我也不会由大哥将她带走!”卫青不肯退却

    ⒚汉滴)

    近前一步

    赵信已往前一步

    单手扣压剑鞘之上。

    “我去意已决

    将军勿要阻拦!”一个是我至爱之人

    一个是我至信之人

    怎可兵戈相向?如此咄咄相逼

    我毫无退路

    只能二者抉其一

    我出言伤人

    “卫青

    让我走!”

    “不要!”去病已横手拦阻在赵信面前

    星眸如火

    “你休要带走我姑姑!”

    “去病!”我出言喝止

    去病已“噌”地拔出腰间佩剑。

    “退下!”卫青要去病退下

    斩钉截铁。

    “丹心亦退下!”卫青唤我退下

    我见他眼睛亮得吓人

    有了狼性

    唤了声

    “青儿!”

    “退下!”卫青已是不耐

    我只得拉过去病

    不敢再行劝阻。

    “你我之间

    终不免一战。小弟若胜

    丹心久居此处

    你我出征归来

    可同来此处探望她;若小弟败了

    丹心由你带走

    随时可离开

    此生不得再见

    卫青亦是诚然接受

    毫无怨言。”卫青挺身而出

    决意一战。

    “拔剑

    迎战!”赵信亦决无姑息。

    二人皆是用剑高手

    赵信出招凌厉

    招式皆为剑法中极难者

    十分高妙

    宛如游蛇扑走

    如临深渊

    登临峭壁

    处处逼人要害

    令人生畏不敢进;卫青闪身迅速

    似被赵信攻得急

    却毫无败相

    反倒他剑招灵活

    难以意断

    如空穴来风

    瞬息间便云翻雾涌

    锋起剑落。

    二人斗百余回合

    也不分胜负。焦灼间

    卫青干将剑直擦赵信手中兵刃而过

    刀锋一闪

    火光四溢

    干将剑直冲赵信胸口而去

    我惊恐万分

    禁不住连连退步。

    “姑姑!”去病唤我

    卫青听得身后有变

    竟在发力出招时回身望我

    恰在此时

    赵信反转手腕

    一掌震落卫青手中干将剑!

    “你输了!”赵信剑指卫青喉间

    傲然望着卫青。

    “愿赌服输。”卫青呆立

    转瞬便转向我

    赶紧上前查探一番

    见我并无异色

    只淡淡道了声

    “无事便好!”

    他转身拾剑走开

    望着那高俊的背影

    我禁不住心酸

    他因我错失良机

    却也到底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