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侍女被推倒在地,懵了少顷,尖声喊道:“有刺客!”

    然而已经迟了,忽然发难的男子早已冲过一大半的厅堂,离上首的座位只有一丈之远。

    黄琬早就对男子心存怀疑,见此情状,他虽然谈不上意外,却也反应不及,堪堪撑着桌案起身。

    危急时刻,坐在西侧的郭士子似被变故所惊,不慎松了手。

    原本在他手上的柱形酒卮顺势落地,咕噜噜地滚到男子的必经之路前,正巧将他绊了一脚。

    男子会武,这一绊并没有将他绊倒,只短暂阻了他的冲势。

    此人的目标是黄琬,没有在旁人身上浪费眼神。唯有警惕防备对方的刘昀,抽空往郭士子的方向瞄了一眼。

    郭士子仍跪坐在原来的座位,没有任何惊惧或是不安的神色,反而带着一如既往,令人琢磨不透的兴味。

    “手滑。”

    男子已经冲到黄琬案前。他随手将木匣往旁边一扔,从木匣底下的暗格中抽出一把短匕,势如猛虎,扑向将将起身的黄琬。

    “呲——”

    短匕刺入一物,发出钝闷的声响。

    男子大惊。

    他没有成功地将匕首送入黄琬的体内,在他即将逼近黄琬的时候,一张二尺长的漆案拦在他的匕首前,正巧挡住了这夺命的一击。

    刺杀失败的男子立即去拔匕首,可比他更快的,是扫向下盘,重若千钧的一脚。

    刘昀一脚踹倒刺客,用漆案上没有匕首的另两个案腿,卡住刺客的脖颈与两臂,同时踩住刺客的胸膛。

    “黄豫州,你没事吧?”

    安然悠扬的声音,唤回黄琬的意识。

    “无事。”黄琬看向刘昀的目光暗深而复杂,“多谢世子相救。”

    秦汉之士,讲究一个文武双全。身为世家子弟,黄琬自然是习过武的。

    正是因为通晓武艺,黄琬才能看出,刚才刘昀制服刺客的行动有多难。

    换成他,在刚刚那么紧急短暂的时间内,在缺乏防身刀具的情况下,怕是无法如此快速地制服对方。哪怕慢上一拍,刺客的匕首就会刺入他的胸膛。

    而那些关于陈王世子年幼得了一场大病,伤了底子,身体不佳的传言,简直离谱至极。

    纷乱的思绪只持续了一瞬,黄琬正要唤人,在外头听到动静的守卫与门客已冲入堂屋。

    见到堂内的情景,众人一愣,连忙上前。

    守卫用刀压住刺客的脖颈,一左一右压着他的臂膀,卸掉腕骨。

    脱臼的疼痛只让此人闷哼了一声,黄琬走到另一侧,俯视着地上的男子:

    “谁派你来的?”

    男子像是疼得厉害,粗喘着气,一句话都说不出。

    黄琬却是知道,这刺客并非是不想说,而是不愿说。

    既然暂时问不出名堂,又不好在客人面前使一些非常手段,黄琬摆了摆手,示意守卫将人带下去。

    男子被拎起来的时候,视线扫过被丢在一旁的木匣,旋即移开。

    时间虽短,但足够敏锐的人发现异常。

    负着剑的门客上前一步:“豫州小心,谨防有诈。”

    他挡在黄琬前方,走近木匣,用剑刃挑开锁扣。

    匣盖翻开,一块带着光泽的方形物件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内。

    刘昀几人还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倏地,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句“传国玉玺”,众人浑身一震,惊愕侧目。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传国玉玺”引走的那一瞬,刺客挣开护卫的手,用上臂夹住咫尺之遥的刀锋,往自己的颈部狠狠一推。

    “拦住他!”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但迟了一步。

    守卫立即收回刀刃,俯身检查刺客的伤口。

    “咽、咽气了。”

    闻言,守卫与门人皆单膝点地,卸兵请罪。

    门口负责盘查的人没有发现匣子内的暗格与兵刃,将人放入屋内,已铸成大错;如今他们又没看好刺客,让人当着豫州牧的面前自尽,更是失职。

    黄琬神色凝重,示意卫兵带着刺客的尸首离开。

    侍女战战兢兢地捧起匣中之物,用清水洗净,捧到黄琬身前。

    那是一方四寸大小的玉印,顶端五龙聚头,连着绶带。底端是两排篆文,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1]”八个大字。

    果然是传国玉玺的模样。

    黄琬轻轻地倒抽了一口冷气,额角疼得厉害。

    刘昀也看清了那个玉玺的模样,视线右偏,落在底端的一角。

    那里镶着一小块黄金,与玉印既格格不入,又相对和谐。

    嗯,传闻王莽篡汉时,王政君曾丢掷玉玺,把传国玉玺磕碎了一个角。如果这个玉玺是假的,那也是高仿品,充分还原了这个重要的细节。

    “传国玉玺……怎会在此处?”

    陈群首先打破

    沉默。

    郭士子瞥了他一眼,轻声道:

    “几个月前,十常侍作乱,挟少帝与天子出城,玉玺从此遗失。”

    他意味深长地盯着这方玉印,

    “这是不是真的‘传国玉玺’,犹未可知。”

    不管这是真玉玺还是假玉玺,对于黄琬而言,都宛如一个烫手山芋。

    黄琬屏退其他人,对刘昀等人道:“三位怎么看?”

    刘昀道:“这是针对豫州的阴谋。而这玉玺,恐怕就是刺杀失败的后招。”

    刚才刺客对黄琬的杀意并不是伪装出来的。他的每一式都狠戾无比,目标更是黄琬胸前的要害,如果有机会,他一定会杀了黄琬。

    相比之下,这个木匣更像是迷惑他人的物件。如果单纯只是为了刺杀黄琬,没必要将玉玺放入匣中,由此可见,这个“传国玉玺”,就是对方的第二手准备。

    至于这个玉玺的作用……

    “有人想取黄豫州的性命。若不能取,便要逼迫黄豫州进京。”郭士子看着玉玺,眼中现出几分讥诮,“此物,不过是仿品罢了。”

    传国玉玺意义甚重,就算幕后之人再大方,也不会随随便便把真品拿出来送予他人。除非对方脑回路清奇,否则,基本可以确定,这玉玺就是个假货。

    陈群的两团浓眉虬成一个大叉:“即便只是假货,豫州也不能把它当作假的。”

    传国玉玺毕竟意义不同。汉臣找到遗失的玉玺,不管是否为真,都要交予朝廷,否则便是暗藏不臣之心。

    更何况,对方既然设下此计,一定会继续算计黄琬。譬如,让某个势力“不小心”知道玉玺被送进黄琬的府邸,或者传出流言,像是“有人向黄琬献上玉玺,黄琬为了将它私藏,遂将献玺者灭口”这一类无稽之谈,确保黄琬入坑——连证据都是现成的:献玺者有进无出,如果这人在进府前特意闹出动静,引起旁人关注,那么,让一些目击者注意到这点,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看来,董卓的逆行让一些人看到‘契机’,盯上豫州这块宝地。”

    有人想要拿下豫州,于是设下这一阴谋,想要搬开黄琬这块绊脚石。

    可对方不知道,黄琬在不久前接到朝廷的征召,本来就做好了进京的打算。

    为了自身的抱负与家族的兴荣,黄琬愿意踏入混乱的洪流,前往雒阳,但这不代表,他愿意受人胁迫,以另一种方式,被迫赴京。

    黄琬气急反笑,锋锐的目光略过三人,一

    触即离。

    对今日恰巧登门的另外三人,他未必没有疑心过,可即便有短暂的猜疑,在一番熟思之后,仍然打消了怀疑。

    此三人,并非今日毒计的一环。

    “阴谋混着阳谋,若是我假若无事发生,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游侠到我府中,搜查玉玺的所在。

    黄琬暗暗咬牙,收起脸上的怒意,恢复冷静之态,

    “刺客拿着拜帖与印信,自称是谯县丁家的士子……此人,当真与丁家有关?

    “此事应与丁家无关。至于刺客本人,多半拥有一个不轻不重的身份,诸如旁支子弟、乡县小吏之流。这么一来,一旦此人失踪或是死亡,便会引起宗族与官署的关注。

    想到史书上记载的另一场刺杀,刘昀神色沉凝。他心中有了怀疑的人选,却又觉得以对方当前的处境,不至于提前布下这么一场大局。

    郭士子轻笑一声:“或许无关,但也未必无关。

    敌在暗,他在明。尽管心中冒火,但黄琬非常清醒地明白,此人利用传国玉玺遗失这件事,给他挖了个大坑,不管再怎么暗恼,最好的破局方式,仍然是进京献玺。

    “今日多谢诸位,若不嫌弃,府上有自酿的酏醴,还请诸位带一些回去,尝一尝琬的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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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谢过,知道黄琬急于处理诸事,怕是无心再聊,便自觉告辞。

    走到门口,郭士子与刘昀二人告别。

    临走之际,他音量低缓,似感慨,似醉语:

    “世子的马,倒也特别得很。

    循着他的视线望去,正巧对上漆黑的马蹄。

    刘昀眸中一闪:“不及士子有趣。

    因为套了车,这两匹马上并没有套着改良的马鞍与马镫。若要说有什么特别的……那就是钉在马掌底部的马蹄铁了。

    只是,他这匹马是纯黑色的,马蹄铁也是由黑色合金制成,极为不起眼,几乎与马蹄浑然一体。哪怕是有人盯着看,也不一定能发现马蹄之下的乾坤。

    这郭士子究竟是什么眼力,短短一个照面,竟发现了马蹄的不同?

    郭士子唇边缀着笑意,带着酒醉后的惰懒之态,朝他挥了挥手:“世子,且一路小心。

    宛若祝福,却又近似告诫。

    刘昀脚步一滞,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士子不若与我一道?若去颍川,倒是同路。

    “不必,不必。

    郭士子晃晃悠悠地摇头,拎着酒壶,深一步浅一步地离开。

    刘昀也不欲多留,与陈群一同坐车离开。

    车子驶离沛国,刚进入空旷的荒地,就碰上一群提着柴刀的土匪。

    望着那一双双直冒凶光的眼,刘昀勒马长叹。

    三国著名的乌鸦嘴先生,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