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谢瑶最盼着过年。
她打小与谢王妃待在盛京，父亲谢王却常年在边地，三年述职一回。
谢王为人冷漠严苛,唯独对底下的一双儿女宠爱得很,每次回去，总会给她带许多漂亮的衣料和珍贵的玩意,哄得谢瑶眉开眼笑。
述职是在年关前，谢王从皇宫回来,甚至来不及换身衣裳，已经大步跨入门槛,一把抱起那粉雕玉琢的小人儿。
“让爹爹看看，我们瑶瑶今年愈发好看了，也长高了不少，走，爹带你游湖划船去,再买身漂亮的衣裳！”
抱着人到了门口还不忘一旁的爱妻，一手拉着谢王妃一起往长街去了。
儿子谢润才从里头换了衣裳出来,看见马车在他面前绝尘而去，连忙牵了另一匹马喊道。
“爹,娘,你们又把我忘了！”
一家人在长街的临月居用了晚膳，又去游湖，谢王府有一艘画舫,四口人乘着船赏月,到快子时才回来。
兄妹俩追着跑着，一路上闹得脸上红扑扑的，谢瑶回了屋就钻进谢王妃怀里累得睡过去了,谢润还满身的精神劲。
“爹，我要去骑马，你年前的回信里说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一匹好马，我还没见着呢。
爹，爹！”
“好好，爹带你去，别吵醒妹妹。”
虽然已经到了子时，但谢王心知家里这小魔王见不到汗血宝马是不会罢休的，蹑手蹑脚地带着儿子出了王府去赛场骑马，父子俩到了天快亮才回来。
谢王妃还没睡下，张罗着人备下了沐浴的水，又赶早捏了个大红包给谢润。
“娘，今年这么早给我？妹妹没有吗？”
谢润受宠若惊。
谢王妃端着一脸的冷淡蹙眉。
“拿你的就是。”
往年兄妹俩人总要攀比，谢润总是愤愤不平，盖因爹娘给妹妹的实在太多了。
足有他的两倍。
难道今年俩人终于良心发现决定对他好了？
谢润先是一喜，又想起什么都没有的妹妹有点心疼。
既然妹妹今年都没有了，他勉为其难把自己的分她一半吧。
慷慨的谢世子赶早守在了妹妹床边，谢瑶一睁眼，就对上一双怜悯的眸子。
“怎么了？”
“妹妹新年快乐！”
谢润拽着一个红封送到了她手里。
谢瑶一捏，厚厚的。
“虽然爹娘没给你，不过我身为哥哥，自然对妹妹大方。”
谢润说罢就扔了红封子哼着歌往外跑了，谢瑶打开红封子一瞧。
足有一千两银票。
这是压岁钱？
可子时从外头回来母妃已经给过了呀。
谢瑶歪着脑袋，看着手中的银票有些嫌弃。
母妃给了三万两呢。
谢王妃从外头进来。
“娘……”
“嘘。”
冷艳的女人眼中难得浮起几分温和。
“今儿出了门，在你哥哥跟前，别表现的太高兴，也别把娘给的压岁钱说出去。”
“为什么？”
谢王妃一本正经。
“因为你哥哥的压岁钱没你多，你再高兴，他要难受了。”
谢瑶从小便心善，闻言点点头，一脸郑重地道。
“你放心吧娘。”
大年初一，一家人不想跟亲戚们你来我往地攀谈，一早就举家去了别院。
谢王夫妇进了别院就一起去赏雪了，谢润哼着曲，承担起照顾妹妹的重任。
但谢瑶一直板着脸，似乎不大高兴。
“怎么了？妹妹。”
谢润虽然不喜欢爹娘过于偏爱妹妹，但到底也是自个儿的妹妹，这么粉雕玉琢的一个小人儿不高兴，他也忍不住揪心。
谢润撩了衣摆坐在她身旁，扳着她的脑袋，看小姑娘眨着眼，郁郁寡欢。
谢瑶不说话，谢润在心里七上八下地想。
今儿的早膳不合胃口？
早上谁不长眼惹了妹妹难受？
对了！
是压岁钱！
谢润捏着袖子里剩下的钱，有些纠结。
可他就剩这么一千两了。
昨儿隔壁府上的公子还喊他去明月楼用膳呢。
谢瑶稍微挪了挪身子，廊下的冷风吹过来，她吸了吸鼻子。
“哥哥……”
外头冷……
一句话没说完，谢润拽着红封子丢进她手里。
“好了好了，多大点事，不就是没压岁钱吗，我的都给你，别哭了。”
他嫌弃地看着谢瑶，不容分说地拽着她去往后院了。
“爹，娘……”
谢王夫妇正鬼鬼祟祟地躲在不远处。
“还是你有法子，这一回臭小子再不攀比了，手里的
钱还得心甘情愿拿给瑶瑶。”
谢王佩服地看着谢王妃，性子冷淡的美人略一扬眉，声音清透。
“你由着再不管一会，他得把去年的压岁钱也给瑶瑶了。”
过了年，初九的一大早，谢王便要启程回边地了。
这一回还带走了年仅九岁的谢润。
“臭小子慢慢大了，该跟在我身边学点东西了。”
这一回便去了足三年，十二岁他再回来，眉目比前几年坚韧了许多，也不像三年前一样总和妹妹争压岁钱。
一家人三年不见，好一通在一起叙旧，欢声笑语充斥着整个谢王府。
这年谢瑶非要在庭院中放烟火，自个儿好奇上前引火，结果名贵的衣裳上都被火星子烧着了，谢润赔上了又一年的压岁钱，给妹妹新换了一身。
时间飞速流逝，又是四年过，这一年的盛夏，边地传回消息。
“世子伤着了，好些天没见好，王爷急得不行。”
谢润从小是个小霸王，但也武功高强，甚少让夫妇俩担心，本身去了边地，身强体壮更甚从前，却不想这一伤又牵扯着病了起来，足足卧床月余。
谢王妃的父亲是西地有名的医仙，早早隐退养老去了，但这一回儿子病着，大夫们看不出个所以然，谢王妃着急忙慌地打算亲自去西山请老父亲出山一趟。
“我也想去。”
十四岁的谢瑶出落的亭亭玉立，眉目间满是对哥哥的担忧。
母女二人坐上了马车，踏上了往边地的路。
这是谢瑶第一回来到边地。
谢王妃去了西山，她早早被谢王接着往主城都督府去了。
边地是吃沙子的地方，谢王身边跟着的都是五大三粗的士兵汉子，连都督府都简陋，得知妻女要来，谢王特意拾掇了一间屋子。
夏天太阳正大，谢瑶晒得眼都睁不开，跟在身后正走着，一阵疾疾的马蹄声便传了过来。
伴随着一句爽朗的轻笑。
“子敬，这回你可没孤猎的多了。”
奔疾的马匹卷着尘灰扬起，将谢瑶手中攥着的轻纱吹了出去。
“哎，我的面纱！”
谢瑶惊呼一声，一匹白色的马嘶鸣着从她身旁一跃而过。
“吁——”
轻纱缓缓地从半空落在了来人手中，那高坐在马上的人一身锦衣玉带，回头随意瞥了一眼。
谢王拉着谢瑶垂下头。
“太
子殿下大安。”
来人并未停留，手一松，那面纱便轻飘飘落了下去。
谢瑶下意识抬手接过，清润含笑的声音响起。
“孤方才走得急，吓着这位小姐了，赔个不是。”
谢瑶还没来得及摇头，来人已经转过身，攥紧缰绳御马往前奔去。
远远听见他朗声。
“子敬跟来，今儿晚上孤喝酒也必定胜你。”
“驾——”
身后又两匹马跟了过去，漫天的尘土遮住了谢瑶看过去的视线。
谢王指着那最前面一骑绝尘的身影道。
“那是太子殿下。”
谢瑶懵懂地点头，谢王又不放心地嘱咐。
“近来两国交战，多事之秋，外面危险你不要乱走，殿下亲临边地带兵，住在都督府的主院，你素日待在院中也不要多去。”
亲临指战？
谢瑶好奇地问。
“我听闻殿下明年才弱冠……便能亲自领兵了吗？”
谢王笑了一声，语气多有赞赏。
“皇朝储君，用兵如神。”
谢瑶住进了都督府的侧院，一入内便直奔去谢润屋子了。
谢王妃没回来，这院中也没旁人，她白日留在院中陪谢润，晚上又早早睡了，不过三两日的功夫就觉得无聊。
这日谢王久久没回都督府，谢王妃带着外祖父来了这，一齐入内给谢润看病。
没一会的功夫外祖父便出来了，抖着他的胡子道。
“没什么大碍，我熬两副药就成了。”
谢王妃跟着一起去了后院，谢瑶心中石头落地，百无聊赖地出了府。
这是她头一回在主城转悠。
主城的景与盛京的大不相通，她第一回见荒漠，廖原，还有大片的山谷，一时看迷了眼，不知不觉走出了主城。
她一路顺着小路左顾右盼，等忽然听见不远处的厮杀声和马蹄声的时候，才惊醒发现了不对。
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不远处硝烟弥漫，刀剑碰撞的声音卷着浓重的血腥味冲入鼻尖。
“哪呢？找！那边还有，必要把大盛人赶尽杀绝！”
粗犷不耐的声音吓得谢瑶魂飞魄散，她连忙往后退了几步，躲在了一旁的草丛中。
“吁——”
“这没有，那呢？”
“也没有。”
“这该死的大盛人，谢王这孙子竟然敢算计
我们，走，跟我追！”
浓尘滚滚，一行人很快飞奔而去，谢瑶脸色惨白，吓得跌跌撞撞地走出来往前跑。
越过一片小山谷，她才转了个弯，便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的尸体，断肢残骸满地，她才低头就对上一双死不瞑目瞪大的眼。
“啊——”
“那有人？
后面有人，老大！”
她的尖叫声惊动了才离开没多久的队伍，马蹄声很快由远及近，还能听见他们气急败坏的声音。
“好像是个女人。”
“管他女的男的，都是大盛人，一起砍死了就是！”
两行泪从眼里流下来，谢瑶慌忙咬着唇，再不敢发出一丝声音，连忙往前跑。
前面是一处陡峭的山，身后却是追兵谢瑶一咬牙，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
山中嶙峋怪石，天色昏暗，树荫遮天蔽日，还能听见一道道怪叫声。
山谷下很快亮起火把，远处还有一大片滚滚的马蹄声传来。
“小侯爷来了！”
“侯爷说大盛的太子今晚潜入营帐，不知道找什么去了，被侯爷的箭射中，一路逃到这了！”
“那必须得找，翻遍这山也得找，杀了这太子，还能怕赢不了大盛？”
一阵嚷嚷声由远及近，谢瑶一路奔逃，衣摆被两侧的树枝划破，脚下踩着泥泞的山路，一口气跑上了山谷。
借着朦胧的月光，她看到不远处有一处石头堆起来的角落。
山下的那群人也许随时会追上来，她个头小，若是躲在那石头后面就好了。
谢瑶踩着陡峭的山路往前走，到了跟前，她用力地抬手一推——
骤然的失重感吓得谢瑶几乎要惊叫出声，却在最后一刻狠狠咬唇止住了声音。
她重重地摔了下去。
“唔……”
娇小的身形砸到了一个人身上。
跟方才不相上下的刺鼻血腥味冲了过来，谢瑶被呛得低头咳嗽。
“咳……”
“别动。”
一把冰凉的刀刃抵在了她脖子。
来人声音警惕。
“不准说话。”
漆黑的山谷中，两道身影交缠在一起，谢瑶死死地压在了他胸膛前，觉得侧脸一片黏腻的湿热。
他胸膛起伏不定，显然受了极重的伤，手中的刀抵在她脖子，却没真正划
下去，谢瑶一抬头，凑着昏暗的月光看过去。
这人虽带着黑色的面巾，却挡不住那修长疏朗的如画眉目，瞧着便是锦衣玉食的贵公子模样。
邻国西边的人长相粗犷，大络腮胡，这般模样必定是大盛人了。
谢瑶悬着的心放下，一时竟忘了自己的处境，看着他起伏不定的胸口，小心翼翼地道。
“你好像伤得很重，有什么需要我帮你的吗？”
顾长泽昏昏沉沉地倚着石壁，浑身滚烫，连意识都不清楚了，握着匕首的手一滑再滑，就要昏死过去的刹那，听见一道清丽的声音响在耳边。
他抬起头，撞入一双秋水瞳仁里。
一身蓝衣被月光照得如过了水一般皎洁，娇小的姑娘螓首蛾眉，纵是满面慌张地被他用刀抵着脖子，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中透出的担忧却也是实实在在的。
他滚动了一下喉咙，嗓音粗粝。
“不……”
“你高热了！”
他话没说完，冰凉的小手就贴在了他额头，那姑娘从他怀里坐起身，语气慌张。
“外头有草药，我去找找……”
她说罢拎着裙摆要推开石头往外跑，顾长泽昏昏涨涨地抬起头。
“我不杀你，可你逃出去，他们一定不留你活。”
跑了一半的人身子一僵。
谢瑶无辜地回头。
“说什么呢？这位公子，我真是去找草药的。”
她依旧拽着石头，时刻做好了跑出去的准备，对她来说外面危险，里头这个也不安全。
顾长泽懒得与她争辩，并不告诉她那双眼中藏不住事，黑白分明极清透，一眼他就能看出里面的弯弯绕绕。
“咣当——”一声，匕首摔落在地上。
他身上的箭才拔出来，上面的毒没消解，浑身无力，还要提防这突然闯进来的陌生人。
“算了，你走吧。”
她留下自己还得提防她。
如此一说，谢瑶反而不动了。
外面火光冲天，四处都是搜查的人，她留在这反倒活下去的可能更大。
但面前陌生的，受伤的男人还是让她有些害怕，谢瑶转手推好了石头，蜷缩在角落里。
“你也是被他们追杀的吗？”
顾长泽默了片刻，点头。
谢瑶悬着的心放下了些。
“你知道这是哪吗？”
“青石洞。”
“这离大盛远吗？”
谢瑶知道自己跑出了主城，只怕很快就要出境了。
“不过几里。”
“那你知道怎么去主城吗？走哪条路？外面追的人从哪来的啊，瞧着真吓人。”
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顾长泽头疼，粗重的喘息在石洞中响起，他大手扣在石壁上，强忍着浑身的疼痛。
“你说这青石洞还有别的出……”
“别说话。”
他猛地打断了谢瑶，语气有些凶。
谢瑶吓了一跳，本是想说话缓解心中的紧张，也让这人保持点清醒的，却没想到反而是自己被吼了。
她抿紧唇，再不多说一句。
顾长泽喊完那一声，便觉得身上更疼了，眼前一阵阵发黑，手臂上的黑血涌出，浓重的血腥味弥漫了整个青石洞——
“你的毒在蔓延。”
谢瑶小声惊呼。
顾长泽咬着牙扯了一截衣袖去捆住手臂。
“你这样不行！外面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呢，你不止血会死的。”
想着方才这人到底好心提醒她不能出去，也跟她一样是大盛人，也许是和她一样不小心迷路了呢。
看着像个公子哥，也和她一样大。
谢瑶小心翼翼往前走了半步，伸手碰他。
“你……”
顾长泽闭着眼，一言不发。
谢瑶一慌更去晃他。
“你别死呀。”
身子被她一晃，顾长泽猛地捂住胸口呕出一口鲜血。
谢瑶吓得不敢再动。
他伤成这样了，自己不该乱动的。
她怕是因着自己的缘故才让人呕血，心中有些愧疚。
“你得止血。”
她自顾自地说着，眼前一亮，想起方才入石洞之前看到的，山谷边的草药。
谢瑶猛地跑到了石洞边，瞧见山上无人，抬手推开石洞。
“你作甚……”
顾长泽话没说完，便见她冲到了山谷旁，半边身子已经将要落下去。
他眼皮一跳，知道了她是大盛人，便不能看着自己的子民这般惨死，撑着身子追了出去。
“你干什么？”
骤然响起的声音吓了谢瑶一跳，她仰起头，眨着眼道。
“摘药啊，你的伤得止血。”
她看着峭壁边的草药，眼中有些畏惧，脸色还惨白着，却
大着胆子伸手去摘。
瘦弱的身子在月光下照得越发纤细，小姑娘一身蓝衣，眸光害怕却又坚毅果决。
顾长泽刚要喊她过来，就见谢瑶回眸一笑，朝他伸出一只手。
“你拉我一把。”
顾长泽下意识拽住了她。
她人娇小，手更合拍地全被他掌了进去，指尖颤抖着，明明自己也怕得不行，偏还要站在最陡峭的崖边去摘草药。
顾长泽喉咙滚动了一下，要拉她上来。
“很快就好了。”
她压低声音。
“我爹爹是大将军，威风凛凛护卫四方，我作为他的女儿也不能逊色，你是大盛的子民，我不能看着你就这么死了，不过举手之劳，喏，你也不用太感动。”
她就着他的手轻巧地跳了回来，仰着头，一张脏污的小脸上有一双清透的眸子。
隔着朦胧的月光猛地撞入他心里。
顾长泽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她拽了回去。
她找了一块小石头笨拙地把草药戳碎，喊他。
“你自己脱衣裳，我闭着眼上药。”
顾长泽本要拒绝，目光落在她因为摘草药而被蹭伤的手上，默默止住了话。
温热的小手拂过胸膛，她离他极近，眼睫忽闪，眉目认真地抿唇给他上药。
草药的药汁浸染在伤口，顾长泽闷哼了一声，下一瞬，感觉胸口一阵热气吹过。
小姑娘低着头，紧紧闭着眼，凑在他伤口处吹了吹。
“是不是伤口疼？我娘说吹吹就好了。”
“哗啦——”
“找，那边——”
“那边山上都找，务必找到人！”
哗啦哗啦的刀剑声和喧嚣传了过来，一群人追着上了山，谢瑶猛地止住了声，方才被压下去的害怕与慌张浮上心头，她死死拽着顾长泽的手臂，脸色刹那惨白。
温热的肌肤贴在一起，柔软的身躯几乎要撞入他怀里，发丝抵在下颌，顾长泽身子一僵，那一刹那连呼吸都止住了。
他抬手要推她，却看到了一张漂亮苍白的脸。
让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方才峭壁边她采药时的神情。
害怕却坚毅。
推拒的手最后没伸出去。
那群人没找到山洞，很快跑了下去，谢瑶大气都不敢喘，显然是被吓着了。
“我想走，我想回家……”
“你是主城谁家千金？”
顾长泽沙哑的声音落下。
主城的将军不多，他没听说是谁家带了这么大的千金也在。
谢瑶刚要说话，却又猛地止住声，似乎有些警惕。
顾长泽顿时失笑。
方才不见警惕他，竹筒倒豆子似的，还独自涉险给他上药，这会倒有了心。
“你就告诉我主城在哪？”
顾长泽抬手指了方向。
那山下一片漆黑，下山的路必定不好走。
“你等等。”
她说着又跑出去，到了峭壁边要摘花，顾长泽看了片刻，终是不忍。
“回来。”
“这花亮堂，等会他们走了，我下山的时候带，给你也留些。”
“这是六月。”
“嗯？”
“见过萤火虫吗？”
谢瑶偏身看他，又摇头。
“过来。”
顾长泽拽了怀中的一张宣纸，那是他从主城过来的时候带出来的。
方才的药汁还留了些，他将宣纸铺展到地上，行云流水地勾勒出一幅画。
“害怕？”
谢瑶咬着唇。
她看了一眼底下的山路，那里漆黑又路远，似乎藏着无尽的危险。
她不说话，安静的气氛弥漫，又似乎夹杂了几分不安。
很快手中被塞过来一张纸。
“大盛的军队就在最亮的地方，此时他们离开，大盛的人很快会追过来，萤火虫长这个样子，你下山的路上一定会遇见，你捉了些，让它们送你回去罢。
顺着最亮堂的路，你便能回家了。”
谢瑶猛地仰起头，一双不安的眼顿时亮晶晶的。
“你连这个也知道？”
顾长泽躲开了她的视线。
“走吧……”
“嗖——”
一道冷箭射在了前面的石头上。
声音戛然而止，谢瑶死死拽着他的手臂，另一只手抓着那张纸，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顾长泽脸色也沉了下来。
安静，还是安静，一片死寂。
两个人一句话都不说，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顾长泽将她拽到了身后，往前凑到了石头边。
谢瑶在身后提心吊胆。
一刻钟，两刻钟，外面再没传来动静。
但顾长泽依旧警惕地往外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