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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7章 塵寰
    宋啓迎駕崩于昭興十七年的最後一天。
    除夕那日白雪皚皚,皇帝崩逝的消息傳到玄門時,霍長庭與顧長思正在堆雪人,新任禮部尚書封長念匆匆跑進來,兩人正商量到底是用石子做鼻子,還是去後廚摸一根胡蘿蔔出來。
    枝頭的雪啪叽一聲砸在地面,顧長思回過身來:“……駕崩了?”
    “是,宮裏剛剛傳來的消息,說是今日午後陛下忽然覺得精神不錯,喚來了皇後與太子一起吃午飯,席間還說說笑笑的,可午飯後太子送他回到寝屋,剛一躺下就不行了。”封長念有些不确定地補充道,“……不過走得還算安祥。”
    “十七年。”顧長思把小石子在掌心随意地抛着,“不長,但十七年裏做的事情也不少了,估計慶典都得撤了,一國之君的大喪,接下來怕是有的忙。”
    封長念小心翼翼道:“你……還好吧?”
    “我?還好。”顧長思無所謂地搖搖頭,“快去忙吧,別擔心我了,你是禮部尚書,事情更多了,怎麽,非要我當着你的面買兩挂鞭炮噼裏啪啦地放七天直到頭七送他走?”
    封長念:“……”
    那倒也不至于。
    他滿頭霧水地走了,霍長庭不知何時雙手已經攀上了顧長思的腰,趁人還沒回神,猛地往懷裏一拉。
    顧長思:“!?你幹什麽?”
    “想抱抱你,不行啊,都想出神了。”霍長庭鬧他,“真沒事?”
    “真的沒有,什麽感覺都沒有了,非要說,就只能是疲憊吧。”顧長思把掌心的石頭遞給他,“把鼻子塞上,回去睡個午覺了,下午我估計要進宮。”
    “我還是覺得用胡蘿蔔。”霍長庭變戲法似的把一根橙紅色的小胡蘿蔔捏在手裏,“喏,你去塞上。”
    顧長思忍俊不禁:“我都多大了,你逗小孩呢?”
    “你不是嗎?”霍長庭促狹道,“好吧,定北王英明神武、蓋世無雙,看不上我一根小胡蘿蔔——”
    “給我。”顧長思被他說的臉紅耳根熱,“我發現你越來越知道怎麽治我。”
    昭興十七年臘月三十,帝宋啓迎駕崩,享年四十一歲,谥號曰“明”,廟號成宗,太子宋晖繼承大統,改元永敬。
    等到服喪期滿已經過了正月,這一個月裏,大大小小的喪儀顧長思必到,新帝寵信他,再加上先帝駕崩前特意為他恢複了身份,一時間風頭無量,各路官員都有人來套近乎。
    顧長思是真的怕了,從來沒覺得原來的日子清清靜靜的也還真不錯,如今他早上起得比雞早前去參加喪儀,晚上歸來時還要和各路認識不認識的官員扯皮,回到玄門已經困得七葷八素,只想往床上一撲什麽都不管。
    霍長庭這些日子倒是比之清閑許多,有些皇親國戚才需要去參加的儀式他就可以躲懶,顧長思不在,他也沒事幹,于是借着剛被賜為霍韬幹兒子的勢頭,趁機趕緊回霍府看望爹娘去了。
    霍韬意有所指地問他:“定北王殿下最近如何?”
    “忙着呢,大大小小的事情沒有一樣脫得開身的。”霍長庭把玩着手裏的棋子,也沒看見他爹老謀深算的眼睛裏浮現了一絲絲了然,“有時他回玄門裏困得眼睛都睜不開,我瞧他好不容易養出來的那點兒肉又沒了。”
    “唉,沒辦法,天子國喪,是這樣的。”霍韬波瀾不驚地放下一枚白子,“所以,你打算什麽時候把他帶回來啊?”
    “吧嗒”,霍長庭怔怔地望向他爹:“……爹,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不然還能是什麽意思啊。”霍韬剜了他一眼,“雖然你們兩個都是男子,再加上淮安王……不對,敬文皇太子英年早逝,但該有的禮節還是要有的,怎麽說也要先把人家拉來家裏吃頓飯,對不對?要不顯得我們多不滿意人家似的。”
    “喲,”霍長庭得了便宜賣乖道,“那看來您這是相當之滿意了啊。”
    “我能不滿意嗎?我都和敬文皇太子念叨好幾次了。”霍韬捋了捋胡子,嘆道,“唉,要我說,你們兩個孩子都是命太苦了,還好,如今總算守得雲開見月明,那為父還能再阻攔什麽不成?”
    霍長庭頓了頓:“別的不說,爹,您和敬文皇太子念叨好幾次是什麽意思?”
    霍韬一哽。
    說錯話了。
    他才不想讓他兒子知道,自己在這些日子已經往棠棣宮跑了好幾次,每次都拿着三炷香在宋啓連畫像面前叨叨好久,久到三炷香都燃盡了還沒說完,只好又抽出來三支香,繼續念叨。
    大意就是:敬文殿下,太子妃殿下,你們在天之靈應該也看見了,倆孩子走到今天不容易,我作為一方的父親,着實想成就這番姻緣,就不請自來跟你們打打商量,我看這倆孩子應該也是焦不離孟、情深義重,此生非卿不娶非卿不嫁的,所以我自作主張,就跑來問問你們,覺得……這個婚事怎麽個辦才好啊?
    後來想起國喪百日內不得作樂,他就趕緊又抽了三根出來:那個……你們估計也看到明帝了,喪儀期間不得有大喜之事,可能要拖一拖,但絕對不是我們心不誠啊,作為尚在人間的長輩,那我肯定是要操心,希望盡快的,要不我們選在夏末秋初怎麽樣?秋天往後冬天有點冷吧,但倆孩子要願意也行。
    絮叨完又想起來:那個婚後住哪裏都行,長庭的成武将軍府也行,長思的定北王府也行,都不喜歡我再買宅子,總之就是倆孩子開心就好,你們看這樣行不行?行的話我就鬥膽叫一聲親家了。
    霍長庭刨根問底問出來後樂不可支,還把這件事講給了顧長思。
    彼時喪儀結束,顧長思在浴池裏舒舒服服泡澡,正盤算着明早一覺睡到三竿起,聽霍長庭這麽一說完瞬間笑精神了,整個人趴在池邊笑得發抖。
    他雙臂交疊放在岸邊,下巴就搭在胳膊上,白得晃眼:“霍大人這麽看好我啊?”
    “對啊,盼着我早日把你領回家呢。”霍長庭捉着他的頭發玩,“可惜,我是沒機會問問敬文太子與太子妃對我滿不滿意了,萬一不滿意,知道我把他們兒子拐跑了,大晚上來追着揍我怎麽辦?”
    顧長思笑:“不會的,他們對你也很滿意。”
    “哦?”霍長庭靠近他耳邊,輕輕咬了一口,“你怎麽知道?”
    “嘶——”顧長思猛地一縮,“我……我就是知道,反正你放心好了。”
    “是嗎?那你怎麽跟太子和太子妃殿下說的我?嗯?”霍長庭來了精神,把衣服三下五除二脫了,也邁入池水中,就這麽在灼熱的池水中與他緊緊相貼,一步兩步把人逼進了拐角裏,“怎麽問的?說你要嫁給我?還是我要娶你?嗯?将軍夫人?”
    “說來說去怎麽都是我嫁你,憑什麽不是你嫁我?”顧長思怒目而視,縱然下方已經大軍壓境,但定北王何許人也,自然巋然不動,不畏強敵,“你怎麽就不能是定北王妃了呢?”
    “是嗎?那也行。”
    霍長庭手愈發不老實起來,撩撥起陣陣水聲,偏生顧長思被他堵在角落,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腳底都在打滑,又被霍長庭掐腰翻過去。
    他一口叼住顧長思的耳尖,聽着水聲和喘息一同跌宕起伏:“那我好好伺候伺候我們定北王殿下。”
    “霍……霍長庭——”顧長思徒勞地往岸上抓撓,“你個混賬。”
    “怎麽就混賬了,你喜歡得緊。”霍長庭将他徒勞無功的雙臂捉住,轉而反手押在背後,這下徹底讓顧長思束手無策,“你看,你的眼睛告訴我,你真的很喜歡。”
    顧長思這一夜的早睡算是和浴池中皂角的泡沫一樣,在偃旗息鼓後沒了蹤影,兩個人都太久沒好好親昵過,邵翊案後顧長思身子不好,一直在養,後來又趕上先帝喪儀,霍長庭也不忍心讓他再多勞累,如今終于沒了其他事,滿腔思念和愛意像是猛獸出籠一樣驟然反撲,一口氣折騰到了後半夜。
    顧長思濕淋淋地被霍長庭抱出浴池,又仔仔細細擦幹時已經沒了力氣,剛把他放進柔軟的床榻,就跟只貓一樣一滾兩滾地躲進了床榻的裏側,抱緊了綿軟的被褥,連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就陷入了沉眠。
    霍長庭吻了吻他的眉心:“睡吧。”
    顧長思嗫嚅了一句什麽,聽不清楚,霍長庭也不打算再逗他,吹幹了蠟燭後貼着人抱好,很快也一并睡去。
    結果第二天清晨,顧長思醒的時候就被霍長庭一眨不眨的一雙眼睛吓了一跳。
    他還帶着些剛醒的茫然,艱難地眨了眨眼,問:“……你在幹什麽?”
    “看你,看你睡得香,沒吵你。”霍長庭已經穿戴好了衣服,搭在榻邊看他睡覺,“這幾天累壞了,好好補一補覺。”
    “你還知道!”顧長思佯怒,“那你昨晚還——”
    霍長庭嬉皮笑臉地道:“也算是放松的一種方式啊。”
    ……服了。
    他這輩子就不可能在嘴皮子上厲害過這個人,他早該知道!
    顧長思一把扯過被子蒙過頭,成了一只氣鼓鼓的包子。
    半晌,裏面才悶聲悶氣地傳出來一句:“我說他們對你滿意,不是我诳你的,是真的。”
    霍長庭一愣,才反應過來他在說宋啓連和顧令儀。
    “你還記不記得我中線蠱命懸一線那時,”顧長思把自己刨出來,目光清明了許多,“其實在我昏迷的那場夢境裏,我見到我娘了。”
    這倒是沒有想到的事,霍長庭張了張嘴,艱澀道:“顧大人?”
    “嗯,”顧長思點點頭,發絲随之游蕩了一下,“她告訴我,她和我父親一直一直都在看着我,我做得很好,所以我問她,那麽我們見面了,是因為你要帶我走了嗎?她搖了搖頭說不是,讓我回頭看。”
    霍長庭心底猛地一跳:“然後……”
    “然後,我就看見你了。”顧長思唇角釀出個笑,“我娘說,去吧,他等你好久了,快去和他團聚吧,于是她将我推向了你,而你一把抓住了我,将我從鬼門關前拉了回來。”
    “所以……他們很早很早就知道了,說不定除了保佑我的同時,他們也在保佑着你。”顧長思停了一下,矢口否認,“不對,如果他們能夠保佑我,那麽他們也一定保佑着你。因為他們知道,你是我最愛的人。”
    霍長庭僵直了半邊身體,喃喃道:“……你再說一遍?”
    “我說,如果他們能夠保佑我……”
    “最後一句。”
    顧長思愣了下,然後會心一笑,放柔了語氣:“因為你是我最愛的人。霍長庭,師兄。你是我此生唯一的摯愛。是我忘卻前塵,也會愛上的唯一。”
    話音未落,顧長思被猛地抱進霍長庭的懷裏。
    他不是個善于說情話的人,于是每一次的告白,都顯得那樣情真意切,又顯得那樣刻骨銘心。
    “阿淮。”霍長庭緊緊地抱着他,“小王爺,跟我走吧,我給你一個家。”
    顧長思挑了個霍韬不是很忙的日子登了門,一頓午飯吃得極其和樂舒暢,霍韬甚至連床鋪都打點好了,讓顧長思多留一會兒,甚至今夜別往定北王府趕了,就在這兒歇一夜。
    霍長庭痞裏痞氣地開玩笑道:“爹,還沒成親呢,這麽舍不得啊。”
    顧長思暗地裏踩了他一腳,讓他少些胡言亂語,霍韬将一切盡收眼底,但笑不語,只是霍長庭讨饒道:“真的真的,主要是下午玄門有事,我們倆必須得回去一趟。”
    “玄門?玄門眼下還有什麽事?這不都……”霍韬猛地噤了聲,他明白了,“啊,也是,那改天再來。”
    顧長思應和着點了點頭,沒有多做解釋。
    因為世人皆知,玄門是真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駕崩後,玄門也要換新的門主與弟子了,只是之前一直忙喪儀沒有顧上,如今事情已畢,玄門之主也要更疊了。
    五個人齊聚一堂,岳玄林破天荒地成了最遲到的那個,畢竟與先帝君臣情深多年,先帝駕崩後,他就一直郁郁寡歡,但還要打起精神來操辦諸事,一來二去,臉色也帶着幾分疲憊。
    “諸位,如今先帝退位,我這個門主也終于可以歇一歇了。”岳玄林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的五個孩子,從幼子到成人,一路風霜雪雨,都是他陪在身側,如今各個功成名就,于他而言是最好的慰藉。
    “下一任玄門門主,”岳玄林将寫好的折子展開,朗聲道,“由封珩,封長念接位。”
    “弟子謹遵師命。”
    這實在是個沒什麽懸念的結尾,只見封長念從五人中緩步上前,一撩衣袍跪下,擲地有聲道:“玄門長字門四弟子封長念領命,此身為家國、此情昭天地,上達天子、下至臣民,帶玄門全體門人,效力山河,萬死無悔——玄門門主封長念,鄭重起誓!”
    誓言的餘音久久回蕩,盤旋過岳玄林已經鬓角發白的發,拂過霍長庭、顧長思、苑長記、秋長若依舊年輕的面龐,江山代代永恒,每一個位子卻在做着無休止的更疊,沒有人的壽命會與天地同長,能夠永遠地挑起那無垠江山,但自始至終,總有人會肩負着這些責任,義無反顧地走下去。
    正如岳玄林欣慰地點點頭:“孩子們,這座江山,以後就交給你們了。”
    從玄門退出來,霍長庭與顧長思久久無言,如今玄門交接事畢,是真的代表着魏明帝宋啓迎的時代過去了,新皇登基,一切都是嶄新的,生機勃勃、欣欣向榮的。
    如同他們從沉重的擔子下終于掙脫開來,失去的終究都重新奪回,禁锢的終于都自由,幸而他們一直沒有走散,上蒼眷顧,也未曾将他們分開。
    “我想去城樓看看。”顧長思驀地開口,“師兄陪我麽?”
    “陪,”霍長庭自然地牽起他的手,“以後,哪裏都陪。”
    夕陽西下,金黃的餘晖靜靜地籠罩着整座長安城,又到了一日休息的時刻,街道上的小販奔走着回家,做飯的香味四起,一副安寧和樂的人間盛景。
    站在城樓上,能将這座盛景盡收眼底。
    顧長思拾階而上,與霍長庭一同站在上頭,掌心扶在被陽光炙烤了一日的城磚上,微微的燙。
    極目遠眺,隐隐約約還能見到祁恒山脈的零星輪廓,再往北是一望無盡的晉州大地,再往北是他們相聚分離又相聚的北境十二城。
    可江山萬裏迢遙,哪裏是站在城樓上就能夠一眼就望得到盡頭的。
    “江山如畫,錦繡萬裏。”顧長思喟嘆道,“果然是好景,難怪人人都願意登高望遠,将波瀾壯闊、萬千風光盡收眼底。”
    “以後有什麽打算?想去哪裏轉轉嗎?”
    “沒想好,阿晖,啊不,陛下,陛下說讓我在長安輔佐他,可我其實最煩這些俗事纏身,看見師父致仕,還有點兒羨慕。”
    霍長庭忍俊不禁:“你才多大,就想着要休息了?”
    “累啊,這麽多年,太累了,如今,終于可以松口氣了。”
    清風徐徐,陽光的餘燼灑滿大魏,落到年輕的定北王身上,無端溫柔。
    “所以我現在只想,去聚仙樓和大家一起吃吃酒,聊聊天,等到上巳節再去京郊圍場跑跑馬,等到閑時,再回北境看一看于別他們。哎,說起來我還從來沒好好去晉州玩過,晉州大地,風光無限,我也想去。”
    霍長庭偏過頭,顧長思在望着錦繡江山,肆意暢想,而霍長庭就靜靜地含笑望着他。
    “好吧,”顧長思搖了搖頭,帶笑道,“其實我想去的地方還很多。”
    “萬裏山河,安然無恙。想去哪裏都行。”霍長庭喉結動了動,不由自主就說出了那樣的話,“現在還糾結嗎?其實你看,自始至終,你所守護的一切都有意義,阿淮。”
    顧長思更加爽朗地笑了。
    “師兄,其實我有一句話一直一直很想告訴你。”顧長思伸出手,與霍長庭緊緊交握,“謝謝你。”
    謝謝你從嘉定關外的風雪中活着回來。
    謝謝你從來堅定不移地相信着我的所做所選。
    謝謝你從來不曾懷疑我的赤誠真心和滾沸靈魂。
    這份交付性命的信任、這份不必言說的默契、這份刻骨銘心的愛意,從來都只有霍長庭,也從來都只是霍長庭。
    霍長庭笑起來,那雙桃花眼中滿滿當當都是顧長思一人。
    他堅定不移地将顧長思拉進懷裏,至真至誠地在他眉心烙下一吻。
    他們的背後,曾用血肉捍衛的山河依舊秀麗非常,歌舞升平,萬家燈火。
    塵寰萬裏,海晏河清。
    如果極目遠眺,自山川秀麗的大地上擡眼,會看到青翠欲滴的樹林豐茂,再窺見連綿起伏的山脈一角,然後萬象歸于瑰麗渺遠的無垠蒼穹。
    就是在這樣的熠熠天光下、就是在這樣的三千紅塵中,似乎還能看到有個人身披風雪、持槍而歸,而等候的那個人迫不及待地迎了出去,用盡全部的力量、勇氣與熱忱,抱住了歸來的故人。
    自此,相愛相守無盡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