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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3章 紅塵
    “長思——”
    “阿淮——!”
    “王爺——!!”
    颠簸的馬車上,顧長思猛地嗆出一口血,順着下颌流過蒼白的脖頸,又被霍塵用手帕顫抖地擦去。
    好多人都在哭。
    圍着他哭。
    他躺在霍塵的懷裏,神思昏昏沉沉,時睡時醒,醒來便是無盡的痛苦折磨,他艱難地喘喝着,用盡全力勾了勾手指,就碰上冰冷得吓人的霍塵的手,随即又被他反手緊緊握住。
    “阿淮,”霍塵吻了吻他的指骨,“能說出話嗎?”
    顧長思搖了搖頭,用氣音問:“我……怎……”
    “蠱毒。”霍塵的聲音還算鎮定,可冰涼的手指還有微顫的指尖顯示出他心底慌張得要命,“疼就休息會兒,不說話,我在這兒,小若也在,會有辦法的,你別怕。”
    有辦法……有什麽辦法?!秋長若攥緊他的右手手腕,袖口被剪開,蜿蜒的赤色長線已經到了右側前胸。
    南疆的線蠱,是劇毒之蠱的一種,施蠱者只需要将蠱毒潑灑在被施蠱者的身上,線蠱就會順着皮膚鑽入血液,蔓延出含有劇毒的絲絲縷縷的赤色長線。
    只要到左前胸。
    中蠱者必死無疑。
    秋長若的呼吸從來就沒有那麽亂過,下針又快又狠,試圖封住氣息流動以延緩線蠱蔓延,那條赤色的線卻如同有了生命,在他的身體上盤旋游走。
    世人皆知邵翊在東海流亡,誰能想到他還學了一手南疆蠱毒——哥舒骨誓當時的浮生蠱、還有渭陽城中那幾個被蠱毒炸碎了身體的車夫,怕都是來自于他的手筆。
    他到底還是戒備的、警惕的,于是在出發之前将線蠱藏在身上,真的有萬一,他就算是死,也要拉着顧長思一起死,他日九泉之下相見,再論今生功過。
    可顧長思沒有想的那麽遠。
    疼痛席卷了他的神經,他其實不大能夠思考到底發生了什麽,邵翊意欲何為,唯獨在靈臺清明中劃過的一句話是——
    他會死嗎?
    顧長思不知道,只是感覺霍塵抱着自己的手越來越抖,什麽東西砸下來,一顆兩顆,和秋長若灑在他右手手腕的好像,只是這次砸進了他的頸窩,灼燙又悲涼。
    “別哭了……”他動動手指,摩擦着霍塵的指骨,“我的使命……至今為止,都圓滿完成了。”
    “此生至此,無憾了。”
    “你不許胡說!”秋長若吼他,聲音都在發抖,“不會至此的,長思,你給我活下去聽見沒有!?”
    顧長思扯了扯嘴角,挨過一陣痛去,勉強笑道:“醫者,也會自欺欺人麽。”
    岳玄林垂眸久久地看着他,半晌,一滴渾濁的淚珠從眼眶掉落下來。
    “長思,此生猶長,不許說傻話。”
    他的徒弟們,圍繞着虛弱的顧長思哭得撕心裂肺,苑長記狠狠咬着自己的手腕,不讓自己哭得發出聲音來,封長念的前襟已經濕得沒法看,更不用說霍塵——他抱着顧長思,無知無覺地哭泣,不自主地吻着他的發頂,求那點餘溫不要散去。
    那不是妄佞,那是一顆滾燙的真心。
    “……長思,師父會讓你活下來的。”他輕柔地伸出手,像是小時候從葬禮上牽回他一樣,他這次摸了摸顧長思的臉頰,如果仔細看,可以看到那雙看盡了人世悲歡離合的眼瞳中有着無限辛酸。
    他心疼了。
    “師父。”顧長思張張口,“長思此生,無愧于玄門,無愧于大魏,更無愧于……自己。且盡人事,天命不違。”
    岳玄林的手收了回去。
    下一刻,他推開馬車的前門,在什麽東西上又急又快地寫了幾筆,一聲哨響,展翅的雄鷹瞬間俯沖而下,落在他的小臂上,銜起字條再度沖上高空,在藍色的天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轉瞬即逝。
    “你若死了,我不獨活。”霍塵吻着他的指尖,“你聽見了沒有阿淮,活着,跟我一起。”
    你既已知失去對方有多痛苦。
    你不能這麽狠心。
    顧長思艱難地反握了一下,那些話耗費了他太多力氣,他真的、真的沒有力氣了。
    眼皮仿若有千鈞之重,秋長若捏緊他的手腕,厲聲道:“師父!我只能遏制住速度,緩解一二,蠱毒之術我實在不懂,師父,給玄靜師父發信吧!”
    “我已叫她來玄門速速商議,”岳玄林掀開車簾,看着顧長思昏迷的面龐,幾乎呼吸不過來,“會有辦法的,一定會有。”
    *
    後面的事顧長思已經不知道了。
    沉沉睡去的那一瞬間,似乎什麽痛苦都感覺不到了,渾身都輕飄飄,仿佛有人在喚他,一回頭,便看到富麗堂皇的大魏皇宮,太子打扮的淮安王抱着襁褓中的嬰孩,先帝意氣風發,正拿着小波浪鼓在逗。
    “晞晞、晞晞,皇祖父來看你啦,高不高興?”
    “晞晞瞧着胖些了,你讓太子妃也多休息,朕眼瞧着她都瘦了好多。”
    “兒臣代太子妃多謝父皇體恤。”
    那時候宋啓連還是太子,他也還叫宋晞,顧令儀也在東宮安安生生的做太子妃。
    他想,多可惜啊,這一幕他還只是個小小的孩子,什麽都記不住。
    記住了,起碼他還有過被所有人期待的時刻,是不是在後來千般痛苦萬般懷疑的時候就沒那麽難過了。
    “那個時候你還小,我就想,我的孩子将來長大會是什麽模樣。”一道清冽的女聲傳來,顧長思回頭望去,通政使打扮的顧令儀就站在他身後,他們生了那樣一副相像的眼睛,可顧令儀的更加沉靜柔和,像是月光下波瀾不驚的海面,溫柔地注視着他,“小晞,阿淮,還是……長思?”
    “阿娘……”顧長思嘴唇一抖,眼尾便紅了,“您一直在看着我,是不是?”
    “是。”顧令儀溫柔地點點頭,“我同你講過的,我與你的父親,一直一直都在看着你,這一路走來,你的辛苦、委屈、酸澀、難言,我們都看在眼裏。”
    她一邊說着,一邊往顧長思身邊走來,伸出手去拍打着他肩頭殘餘的塵灰,像是要将牽絆都輕描淡寫地拂去:“其實當時你父親在做這個決定之前,便問過我:如此這般,我們的小晞注定會成為一名殉道之人——固然天下無道,以身殉道,可我們終究不是你,如此殘忍地将你留下來面對這個世界,是否太過殘酷。”
    二十餘年的委屈瞬間悉數湧上心頭,大抵是最為親近的人,所以三言兩語便能擊潰顧長思的心防,令他不得不揪緊了心腸,澀聲問道:“阿娘你是怎麽說的呢?”
    顧令儀靜靜地望着他:“我說,他或許會怨我們,或許會恨我們,但他一定不會怕,不會怕這個無道的世界,不會怕這個無情的世界。終有一天,或許他會不理解我們所行的道路,轉而走上其他路途,但只要他有這顆仁義之心,我就知道他不會走歪,也永遠不會懼怕。”
    “阿娘很感動,”顧令儀伸出手,緩緩将顧長思抱進懷裏,“我的小晞長大了,并真正地理解了他的父母,生出了一顆澄澈之心,護住了萬裏江山。”
    顧令儀身上是很香的,不是那種濃郁的香味兒,而是一種淡淡的、似梅花一般的清冽香氣,顧長思自小在這片潔淨的氣息中長大,時隔多年,他終于又撲進了這片懷抱。
    “阿娘……”他哽咽道,“宋啓迎如此百般打壓、千般算計我,我很難過。”
    “我知道。”
    “你們都離開我時,我很難過。”
    “我知道。”
    “腿斷了很疼,我很難過。”
    “我知道。”
    “師兄離我而去,我卻留不住他,我很難過。”
    “我知道。”
    就這樣,顧長思每說一句,顧令儀都會溫柔地告訴他,阿娘知道,阿娘都懂得,阿娘都明白,但是這些,小晞,這些不是你的錯,你做得很好,一直一直都做得很好,你是父母的驕傲。
    “阿娘,”顧長思緊緊閉上眼,感覺自己的意識在慢慢沉靜,“所以你是來接我的嗎?”
    “阿娘是來看你的。”顧令儀輕柔地撫摸着他的耳根,“阿娘知道大事已畢,以後小晞的人生将會順順利利、無病無災、健健康康、與你所愛之人永永遠遠地在一起。”
    “可是阿娘,我好像生病了。”顧長思想起他渾身鑽心的劇痛,是連夢裏都會下意識輕顫的痛感,“他們都圍着我哭,我好像這次真的挺不過來了。”
    “你要挺過來,你也一定會挺過來。”顧令儀微涼的指尖輕輕點在他的眼睫上,“小晞,從前是為了故去的我們勇敢,從今而後,為了自己的未來而勇敢吧。”
    似有所感,顧長思緩緩睜開了眼睛,顧令儀抱着他,兩個人站在一片深藍色的夜空之下,璀璨的星子倒映在他們腳下,天上天下一片虛無,夢幻得不似人間。
    顧令儀回首望去:“有人在等着你,等你好久了。”
    順着她的目光看向遠方,在渺遠的天際,有人踏碎星辰、沐光而至,他腳步急促、呼吸急促,義無反顧地向顧長思奔來。
    是霍塵。
    “他為你而歸,你也會因為他,重新回到那個塵世間。”
    “小晞,不,以後還是叫你長思吧。”顧令儀松開他的手,身影漸漸散去,“這個名字很好聽,承載着所有人對你的思念、牽挂、眷戀和不舍,長思,從此以後,你自由了。”
    霍塵驀地伸出手,那一刻,萬千星辰破碎,紅塵失序,晝夜颠倒,在清晰的碎裂聲中,霍塵一把将他抱進懷中,他的掌心溫熱、心跳劇烈,顧長思訝異地瞪大了雙眼,看見滿目夜空悉數褪去,旭日東升,陽光自霍塵的身後奔湧而來。
    他感到了久違的溫暖。
    于是他動了動手指,睜開眼,正是霍塵緊緊抓着他的手,滿目的擔憂與牽挂,都在那一雙多情桃花眼裏了,而在眼眸的盡頭,是他緩緩露出的一個笑容。
    “你醒過來了,阿淮。”霍塵喜極而泣,“你挨過來了。”
    顧長思沒有力氣說話,只是動了動手指,用指節輕輕地蹭了蹭霍塵的側臉。
    他的眼睛裏隐約有笑意。
    阿娘說的沒錯。
    當年霍塵是念着他才從哥舒骨誓的折磨下醒來,從風雪之下的屍山血海裏攀了回來。
    而這次,是念着霍塵還在等着自己,自己才能從鬼門關外的舊日迷障中被顧令儀喚醒,重新推回愛人的懷抱。
    人生漫漫長路,只有他們二人相依相守,才能算是完滿。
    所以——
    “我回來了。”
    過去與現在,霍塵與顧淮。
    時光倒流,聲線交疊,情真意切,我終将為你而貪戀這紅塵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