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貓》三十八
從山坡上下來的時候，溫莫雙腿都是抖的，鐘洺卻突發奇想要教他騎摩托。
“你看我這樣能騎嗎？”溫莫白他一眼。
鐘洺滿臉自信：“一點問題都沒有。放心，我在後面護着你，摔不了。”
溫莫看着眼前黑色的龐然大物，有些猶豫：“好像不太行啊，我駕馭不了它。”
“不可能。騎摩托很簡單，掌握好方向最重要，不像自行車還得蹬，”這大妖每次滿足之後就特別嘚瑟，眼神浪得簡直要飛起來，他擡高長腿-跨-上車，“你看，先發動着，然後一擰這裏，再踩這裏，聽到這種聲音後就能走了，來試試。”
溫莫見他一套行雲流水的把式也心癢癢，在原地蹦兩下緩了緩，騎上去後感覺居然還不錯，腰也不酸背也不痛，腿也能使上力氣了，特爽。
“鐘洺，你這摩托真好騎。”溫莫由衷感嘆。
鐘洺拍拍車頭：“那是當然。稍等一下我上去後給你……唉，我還沒坐上去呢，溫莫，溫莫！”
……
最後溫師傅還是把鐘老板甩溝裏頭了。
直到天亮，溫莫才被送回家，他發現自從跟鐘洺一起厮混，自己的作息越來越不健康，晝伏夜出的傾向逐漸明顯，俨然已經成了一只夜貓子。
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站在他家門口，懷裏抱着呼呼大睡的小花。溫莫認得他，這是隔壁大伯的小孫子，他昨夜去酒吧前把小花留給他們家的白貓照顧。
“小楠。”溫莫記着他叫這個名字。
小男孩回過頭，咧開嘴露出缺一顆門牙的黑洞：“哥哥好。”
溫莫趕緊打開院門：“等很久了吧，來。”
小楠說：“也沒有太久，我爺爺說你一般都這個時候回家，所以我就出來啦。”
“啊，我這麽規律嗎哈哈。”溫莫不禁一陣心虛。
小花聽見溫莫的聲音，從小孩懷裏醒來，打呵欠伸個懶腰，一溜煙蹿到溫莫肩膀上。
“大哥哥你是做什麽的呀，為什麽總晚上出去，白天回來？”小楠盯着他肩上的小貓，很是舍不得。
溫莫說：“嗯，算是手工制作者吧，大概。”
“你晚上不睡覺嗎？”
“睡，有時候睡，有時候就……不怎麽能睡。”
“啊？為什麽啊，大哥哥你失眠嗎，你吃不吃藥，我家裏有。哥哥你不睡覺為什麽沒有黑眼圈啊，我爸爸一晚上不睡眼袋就挂到下巴上了，你看上去好像還挺精神的，你是在夜跑嗎？你在哪條街跑啊，能帶上我嗎？”
“咳咳，那個小楠啊，哥哥給你做點早飯吃好嗎。”溫莫有點招架不住這孩子。
小楠搖頭：“謝謝，我在家吃過了，我跟着爺爺一般都很早睡很早起，不過我後天就得和我爸媽回市裏，我不想回去，還是這邊比較好玩。但是市裏面像你這麽大的人都在上班，你不用上班嗎？你不上班也有錢花嗎，是你爸爸給的嗎……”
“……”溫莫被問得心裏直突突，手足無措，也不知道怎麽回答，為了掩飾尴尬他只好抱住小花摸一摸。
小楠羨慕地看了一會兒，又提出了新問題：“哥哥，這只小貓飯量好大，一頓頂我家母貓吃三頓，你平時都喂她什麽呀，為什麽還是這麽瘦小？”
小花不太高興地“喵”一聲，似乎在抗議。溫莫笑笑說：“她一直這樣的。”
“我聽爺爺說你家還有一只超大個的大黃貓，我能看看不。”這小孩兒終于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溫莫說：“他現在不在我這裏，等下午……或許中午就來了吧，到時候叫你。”
小楠一聽中午就能見到，直接在院子裏找張小板凳坐下：“哥哥我幫你給青菜捉蟲子。”
溫莫看看菜圃裏安靜的蘿蔔們：“捉蟲子倒不用，你随便玩兒吧，那邊還有空竹……哎人呢？”
回頭發現板凳空空，小孩兒突然就不見了，沒過幾秒又噔噔噔從門外跑進來，手裏拿着一個平板，老老實實坐下開始打網游，打得還相當溜。
真厲害啊，溫莫想，自己比人家大兩輪，平時只能玩玩2048。
他拿一些做好的餅幹點心和冬瓜糖給小楠，讓孩子邊吃邊玩，自己把昨天剩下的幾件東西也搬到院子裏趕工，趕着趕着忽然意識到一宿沒睡也不怎麽困，最近似乎覺少了許多。
中午飯點一到，溫莫剛蒸好米飯，小花就跑到院裏喵喵叫，平時她這樣就是聽到了鐵錘的腳步聲。
溫莫對小楠說：“大貓好像要來了。”
“啊！在哪兒在哪兒？”
小楠跳起來興奮地往門外沖，“铛叽”一下撞到鐘洺懷裏，懵了似的高仰着腦袋。
鐘洺輕皺眉端，拎起小孩兒的衣領放到旁邊：“這是誰家孩子？”
他一出聲小楠渾身都哆嗦，站在那兒不敢動，害怕地看向溫莫。
溫莫表情歉疚：“這個，大貓好像來不了了。”
“為什麽……”小楠癟嘴，鼻頭通紅，眼眶裏醞出一泡淚，“為什麽是紅毛叔叔，我想看大黃貓。”
鐘洺：“嗯？”
可能因為坦白後不好意思再用鐵錘的形象來蹭吃蹭喝，鐘洺這次居然在大白天現身，真不容易。想到以後，再也不能無憂無慮地在鐵錘肚肚上埋臉、又蹭又吸，溫莫不由得微微悵然。
他很貪心，貓和貓男都想要。
“其實我也挺想鐵錘的，即使你說……還是沒有辦法把你倆完全聯系起來啊。”溫莫在飯桌上感嘆。
鐘洺投向他的眼神十分古怪，他用筷子指指一邊抽抽搭搭啃雞翅的小楠：“你也跟他一樣，要大黃貓不要紅毛叔叔？”
溫莫垂下眼睛：“鐵錘超級無敵可愛，幾天不摸他我吃飯都不香。”
“難道我現在不可愛嗎？”鐘洺吃驚地問。
溫莫笑：“你把人家孩子都吓哭了，你說可愛不可愛。”
鐘洺神情寂寥。
“要不你再變一次貓嘛，”溫莫用胳膊肘撞一撞他，故意用對方受不了的語調輕輕說，“去我卧室變完再出來，不耽誤你吃飯，好不好？”
鐘洺壓根不上當，大搖其頭：“不要，不想讓這臭小孩兒摸我。”
“啧，你瞧你小氣的，小楠只是說看看，又沒有要摸。”
“我知道，”鐘洺眯眼邪笑，“是你想摸，貓隐又犯了吧。來，小花，過來給你溫莫哥哥抱抱。”
小花忙着幹飯，沒有空搭理他。
溫莫又露出那種無奈且慈悲的眼神：“哎，有時候我們需要一點奉獻精神，這人間才能充滿歡樂啊。”
鐘洺說：“溫師傅先來奉獻奉獻，跟那小孩兒說讓他別逮着雞翅吃，給我留兩個。”
*
一場夜雨過後，氣溫驟降，好像轉眼間就來到秋天。
昨夜鐘洺留宿，溫莫又哄他放出耳朵和尾巴，兩人玩到天亮才睡。
醒來已經到了中午，溫莫發現床頭櫃上放着小紙條：【我有事先走了，給你做了飯，記得吃。】
他看着紙上努力寫規整的幼稚字跡，不禁會心一笑，将字條折好收了起來。
今天風大，天空陰雲厚重，看樣子大雨還沒下夠。溫莫給自己加一件外套，他不打算出攤了，留在家裏打掃打掃衛生。
下午快五點時暴雨忽至，滂沱混沌，狂風呼號，溫莫抱着小花站在窗前，像是隔着一層玻璃靜觀地獄。他隐約覺得這場雨猛烈得有些過頭，茂城氣候溫和，即使在仲夏也沒見過這樣殘暴的雨天。
小花從他臂彎中擡起腦袋，小小的耳尖猛地一抖，眼睛望向院門。
溫莫不住擔憂，心想鐘洺不會冒着這麽大的雨來找他吧，仔細聽果真有拍門聲，十分急促用力。
他打傘跑去開門，外面站着一對面熟的中年男女，渾身被雨澆透，模樣憔悴又狼狽。女人雙眼通紅，緊緊抓住他的手臂，帶着哽咽的聲音急而尖銳：“你有沒有看見小楠？有沒有看見我家孩子？”
“小楠……他今天沒來找過我，”溫莫想起他們就是小楠的父母，于是問，“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小楠爸爸說：“尹楠不見了，我們到處找他，可急死了呀，想來問問你看見他沒有。”
溫莫心裏湧起一絲不好的預感：“昨天中午小楠來我家玩，之後我親自把他送回去的。你們什麽時候發現他不見了，報警了嗎？”
“報了，警-察正在幫忙找，今天早上我們還在一起吃早飯呢，”小楠媽媽哭着，“我讓他出門丢個垃圾，就這麽幾步路，我等他半天不回來……小溫你說，他能跑哪兒去啊，這裏四面都是大山，他會不會……”
“不會，他不會有事，先別着急，我打電話問下朋友。”溫莫急忙拿手機打給鐘洺，信號很弱，不管撥幾次都是盲音。
從來沒有過的狀況，鐘洺那邊難道也出事了嗎，他逐漸不安起來。
溫莫安慰小楠父母，讓他們先回去等消息，然後把小花安置好，披上雨披騎自行車去迷遨酒吧。風雨實在太大，他的雨披半路被吹開，呼啦呼啦地惹人心煩，溫莫索性一把拽下來扔了，冒雨狂蹬。
酒吧大門緊鎖，裏面一片蕭索，他大聲敲也沒人來開，現在也只能去趟貓神廟，可是山路長遠，他趕到那裏估計要很久。
溫莫憂慮萬分，調轉車把剛要返程，有人從身後拉住他，接觸的掌心帶來一股熟悉的暖意。
“鐘洺！”溫莫将車子撂在一旁，回身抱住他。
鐘洺也沒打傘，臉色有些蒼白，下巴還在滴水，他把外套脫了罩在溫莫頭上，語氣心疼：“你傻不傻啊，當自己是防水材料做的？”
溫莫告訴他小楠失蹤的事，鐘洺點點頭，說：“我知道。”
“你知道？”溫莫看着他眼睛，“我們去哪裏找他？”
鐘洺神情溫柔，屈指輕輕拂過溫莫臉頰，把濕-黏着的碎發別到他耳後，然後低頭在他耳畔悄聲說：“剩下的交給我吧，不管發生什麽都不要回頭，對不起。”
溫莫手裏被塞了一把冰涼的東西，好像是鑰匙，他剛想開口，眼前的景象卻開始傾倒翻轉，他渾身脫力向後倒去，被鐘洺接在懷裏。
失去意識前，溫莫視野是一片秋葉般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