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貓》三十七
“溫莫，溫莫。”
好像有人在輕輕摸自己額頭，溫莫迷蒙地睜開眼睛，好一會兒才清醒，鐘洺半蹲在床頭，目不轉睛地看着他，溫柔的目光有些許癡迷。
“我這是……在哪兒啊，”溫莫坐起身，仍有點懵怔地打量這張陌生的床，陌生的房間，發現自己一點也不記得之前的事情，但身上卻留着不輕的酒味，“我又喝斷片了？”
鐘洺眼中閃過一絲尴尬，皺眉忍笑：“老蔡膽子忒肥了，回頭我再好好收拾他。”
這關老蔡什麽事，哦，溫莫忽然想起，自己的确喝過一杯老蔡調的酒，名字挺狂野的，好像叫什麽什麽幹-老板。
鐘洺端來一杯溫開水，溫莫接過喝了，四處找自己手機：“現在幾點，我是不是耽誤你們慶祝了呀。”
“沒有，本來也沒什麽可慶祝的，”鐘洺幫忙理順溫莫翹起來的頭發，“主要就是為了，咳，為了……向你表達感謝。”
溫莫一臉狐疑：“感謝我？咱們這種關系說感謝就過于隆重了吧，你還是直接點比較好。”
“咱們這種關系”讓鐘洺心頭一暖，無法克制地緊緊抱住溫莫，把他又重新壓倒回去，聲音卻意外地輕輕哽咽：“摩托車……你許願給我的，是不是？”
溫莫心想這有什麽，舉手之勞而已，但見鐘洺已經感動得一塌糊塗，這麽個高高大大的小夥子居然眼淚汪汪，溫莫一時間還真有點不适應。
他擡手揉了把鐘洺的紅毛：“我當時以為他們在唬我，沒想到是真的。”
鐘洺蹭蹭溫莫頸窩，把他弄得癢癢不行，忽然又拉他起來：“你還困嗎？”
“不困。”
“走，兜風去。”
溫莫被鐘洺拉着走出屋門，外面已是深夜，月光明澈如水，十分清朗，他看見四方院落裏的石雕樹木，才知道這裏是貓神廟的後院。
鐘洺推開神廟大門，外面依稀靜伏着一頭漆黑悍猛的大獸，骨骼寬闊充滿力量之美，肌體流暢漂亮，矯健優雅，野性十足又乖順安靜，它就停在那裏，生動的靈魂幾乎要躍出體-外，仿佛真的能夠在暗夜中逼視獵物，發出等待主人時的嗤嗤響鼻聲。
溫莫不由自主地摸上去，雙眼發亮：“這是你的摩托車？太帥了吧！”
“嗯哼，被扣了兩年，幸虧有你啊，”鐘洺遞給他一只頭盔，“上來吧，本大王帶你巡山。”
溫莫撇嘴笑笑，沒有問他摩托車究竟為啥被扣兩年，很是嚴謹地把頭盔戴好，跨-上車坐到鐘洺身後。
真不愧是山大王的摩托，坐着感覺就是不一樣，溫莫莫名緊張起來，心髒鼓動的速度一路飙升。“鐘洺，鐘洺，”他有些擔心地拍拍騎手的背，“你待會兒稍微騎慢一點，我心髒跳得有點快。”
“這還沒發動着呢，”鐘洺語氣裏憋着壞，把溫莫雙臂攏到自己腰上，“抓緊了，不然拐彎的時候容易被甩出去。”
“啊？停，停，我要下車！”
一聲轟鳴，摩托車拔地飛馳而出，溫莫-爽-得腦子都要飛出天靈蓋，下意識死死抱住鐘洺的腰，根本不敢往旁邊看。
鐘洺與愛車分別許久，今天一上手狀态也不見生疏，依舊是人車合一越飙越猛，恨不能原地起飛。溫莫心想照他這速度開下去，今晚自己高低要落個半身不遂，喊一聲吧又怕鐘洺分心，真把自己給甩溝裏頭去。
總算知道你這車為什麽被扣了。
就在他堅持不住渾身-發軟的時候，鐘洺竟然逐漸放緩速度，停了下來。
溫莫從他背後擡起臉，前方是一片緩緩連綿的小山坡，已經到了秋季，山上的草依舊茂盛，星星點點的螢火蟲灑在草尖，一眼望去滿是綠茸茸。
見鐘洺一把掀了頭盔，溫莫也把自己的摘下來，涼爽夜風吹在臉上十分舒服，他聞到空氣中似有若無的檀香木味，很像神像附近那種味道。
鐘洺輕笑一聲，動了動腰：“是不是特別好抱呀，看你都舍不得撒手。”
溫莫這才意識到他的左手還緊摟着人家不撒，不過別說，是挺有韌勁。
停好摩托，鐘洺帶着溫莫一直向山坡上走，仿佛要一直走進月亮裏去，溫莫回頭找不到摩托車的影子，輕聲問：“我們去哪裏啊？”
鐘洺聞聲停下腳步，轉過身抓住溫莫雙手，下定了巨大決心似的，表情異常的嚴肅莊重。他說：“你這麽聰明，應該已經都知道了，我想了很久，還是決定親口告訴你。”
溫莫回望着他的堅定目光，唇邊依舊是淡淡的笑意。
“我……其實比你現在所見的要更大一些，當然我是指年齡……”鐘洺吞吞吐吐。
“你不是想說這個吧。”溫莫打斷他。
“我，咳咳，那個其實，”鐘洺偏過頭，不想被溫莫看見他臉頰通紅的模樣，別扭半天，一咬牙放棄了，“不行，我說不出口，還是你自己看吧。”
溫莫：“……”
鐘洺從夾克兜裏掏出一個管狀的小玩意兒，溫莫接過去研究一番，似乎是黃銅材質，幾層疊在一起，裏面嵌有透明鏡片。
他很快就找對了使用方法，輕輕拉開前後兩端，三段雕刻精美的銅管延展成為一支鏡筒，有點像以前的那種單筒望遠鏡。
溫莫把小的那頭對準眼睛，才發現這不是望遠鏡，而是個萬花筒。
随着他慢慢旋轉銅管，花繁缭亂的圖案不斷組合分離，明亮又豐富的色彩變幻無窮，恍若一片片無法捕捉的碎夢。
斑駁流淌的星河，瑰麗彩雲和糖紙拼接成的月亮，溫莫調整三段銅管的角度，竟能通過萬花筒看到與現實相近的景象。
猝不及防，視野中出現了一團橘黃色的大物，溫莫一怔，将鏡筒對着那個位置後退兩步，六個方向同時縮小的橘貓頭害羞地看向他。
溫莫眨眨眼，橘貓頭們也眨眨眼，金色眼睛裏懸針樣的瞳孔輕顫。貓頭突然開口，叫他：“溫莫。”
“啊！”
溫莫吓得拿開萬花筒，面前的鐘洺還是好好的，并沒有憑空長出貓腦袋。
他又舉起萬花筒，裏面六只貓頭已經融合成一個，那威武又憨氣的神情分明就是鐵錘。
鐘洺撓了撓頭，悶聲說：“看到了吧。”
“你，你你你，”溫莫睜圓雙眼，“你是鐵錘？你居然是，鐵錘？！！”
“唉？”鐘洺反倒意外，“我以為你早就發現了，難道沒有嗎？多明顯啊。”
溫莫擡起一只手：“等等，我……我只懷疑你的身份和山神有關，以為鐵錘是你變出來的，沒想到真是你變出來的。”
鐘洺無奈地笑：“這不一樣嘛。”
“不一樣，怎麽會一樣？我前面說的那個變出來，意思是像孫大聖那樣拔一根毛就可以變出只貓。”溫莫難抑激動，不由得加快語速，提高聲音。一想到之前對鐵錘做過的事，說過的那些話，他就尴尬得要死，只想立刻遁地五千裏。
鐘洺目光平靜，一副了然的模樣，嘴角偷偷藏着壞笑，他摸摸自己的頭發，搖頭說：“才不要，我的頭毛很珍貴，拔來拔去的豈不是要禿，你希望以後身邊都躺着一個禿子嗎？”
溫莫用雙手捂着臉，不吭聲也不動彈。
“你還好吧。”鐘洺湊近他，低頭從指縫間偷瞧溫莫的睫毛，忽而一笑，抓着手腕将人拉到身前，“別羞了，咱們兩個什麽事沒幹過，你要想玩更刺激的也可以。”
“閉嘴。”
溫莫眼眶濕潤，本來有些難以接受這個事實，擡起臉後卻表情大變。
或許想要坦白得更徹底，鐘洺撤去外表上的一點僞裝，露出頭頂一對尖尖的棕橘色貓耳，以及身後尾-椎處一條毛絨絨的大尾巴。他表面上渾不在意，眼睛卻看向別處，察覺到溫莫驚異目光時，靈活的貓耳朵難為情地抖了抖。
溫莫原本向下的嘴角逐漸朝上揚起來，越來越彎，越彎越高。
他試探着擡起手，小心翼翼地摸向那夢境般的貓耳朵，鐘洺忍不住發出一聲詭異的輕-哼，随後兩個人都像觸電一樣遠遠跳開。
“玩夠了吧，我要收回去了。”鐘洺說。
溫莫像個被人奪走吃食的餓狼：“不行！這才哪到哪兒啊，這還沒開始呢，誰說玩夠了？”
鐘洺雙手抱頭捂住耳朵向後躲：“我就知道！你這個癖好奇怪的小澀-鬼。”
“給我再摸一下，就摸一下，”溫莫張開蠢蠢欲動的十指，吃了兩斤魔鬼辣椒一樣辣得面紅耳赤，“乖，咪咪，過來過來。”
鐘洺叫了聲“天哪”轉身就跑，一條柔軟蓬松的貓尾巴在身後甩啊甩，再配上他那長腿窄腰，溫莫覺得自己心跳速度即将突破極限，有種經受不住的眩暈感。
誰知當他真的追過去時，鐘洺卻猛然停下，回身把他緊緊抱住，溫莫重心不穩向後一栽，鐘洺就順勢摟着他倒下，兩人在幹淨清爽的草地上打滾，驚起一叢叢螢火蟲。
月光搖晃，星星像氣泡一樣漂浮，溫莫仰躺着，眼前的夜空仍舊在旋轉。鐘洺撐起雙臂伏在他上方，趁着溫莫發呆，在他唇邊淺吻幾下。
溫莫目光漸漸清明，十分固執地擡高手，攏握着貓耳不肯放，一下一下地輕捏。
“唉，你啊。”鐘洺捧起他的臉，格外珍重地加深一個吻，溫莫閉上眼睛，情難自-抑回應着，他的-舌-尖觸碰到犬-齒，微微刺痛。
分開時溫莫眸光微醺，他揪住鐘洺肩膀上的衣服，啞聲問：“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鐘洺平複着呼吸：“什麽事。”
“難道有的事不能答應嗎？”溫莫擡眼看他，鴉羽般的眼睫下水霧迷蒙，看上去分外的無辜惹人憐。
鐘洺一愣，笑笑：“沒有。我答應，你說吧。”
溫莫圈住他的脖子，軟聲軟氣：“你答應了，反悔就是混球。”
鐘洺點頭：“嗯。”
“我，我想……在上-面一次，就這樣和你。”
“我反悔了，我是混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