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美人被疯子追上的后果是 > 第206章 現實
    第206章 現實
    深夜十二點多,萬籁俱靜的山頭突然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身影。
    溫憫提着一盞油燈從坡上爬上來,四處看了看,撥開一片雜草從中間穿過去,來到一個地勢平坦的懸崖邊。
    說是懸崖,其實下面長滿雜樹雜草,以至于第一眼看下去時會造成視覺差,好像地面離自己特別近。
    溫憫把手裏的油燈放到地上,屈膝半跪下去,借着油燈散發出去的燈光往下面伸出一只手——村子邊上的山頭盛産文冠果,是溫憫媽媽最愛吃的一樣東西。
    可惜溫憫沒有多餘的錢去從別人手上買,他就算最後捕魚幸運換到錢,別人也不會賣給他這個怪胎——這也是為什麽從一開始,溫憫就一直自食其力找吃的原因。
    摘文冠果,是一件既危險又不算特別危險的事情。
    因為懸崖邊上的枝條很繁密,有幾個文冠果幾乎都碰到了地面,只要伸手一拿就能拿到。
    溫憫并不打算多貪,他跪在地上穩住身形,伸手摘到一顆文冠果,用衣袖蹭了蹭,放進袋子裏。
    黑夜裏的涼風像一把把刀子,刮取着他身上的肌理。
    袋子裏的文冠果很快變成了三個,溫憫打算摘取最後一個就回到塔樓去。
    地面上的文冠果幾乎都被他摘得差不多了,溫憫看向稍微長在下面一點的文冠果,用手撐着地面,向下伸出了另一只手。
    他成功地碰到了那顆文冠果。
    可要把連着枝條的文冠果拔下來,需要花一點力氣,溫憫不得不把果子往上拔。
    聽見根系斷裂的聲音,溫憫眉目松了松,剛要把那顆果子拿上來,突然之間溫憫又聽見了些聲音。
    這一回聲音來自于他身下,借着燈光,溫憫看見自己跪着的地面不知何時開始蔓延開了皲裂的痕跡,有沙塵不斷地從崖邊掉落。
    溫憫皺緊眉,下一刻身體就感覺到猛地往下掉了一下的趨勢,他耳朵裏全是嗡鳴,正要飛快站起來往後撤退,後背上的衣服被人猛地一抓。
    熟悉的聲音從耳邊急切地響起:“溫憫,快過來——!”
    抓在後背的一雙手好像并不大,可在此刻迸發出來的力氣,竟然硬生生把溫憫往後拽了幾步。
    幾乎是溫憫倒退後跌倒的下一秒,剛才跪着的地面便全然坍塌,轟的一聲滾了下去。
    連同放着的油燈一起。
    地面的油燈順着崖邊骨碌碌滾落,不多時就徹底陷入了黑暗之中,聲音也聽不見了,好似連屍骨都被下面的這片危險之地所吞噬。
    溫憫呼着氣往黑黢黢的崖邊看了一眼,回過頭,看向和他一樣姿勢的小宋吟。
    似乎剛從床上起來不久,還穿着松軟的睡衣,他兩只手撐着地面,累極一般呼呼喘氣。
    在注意到溫憫看向自己後,小宋吟勾唇一笑,很得意一般道:“晚上我起來上廁所看見你不在,看見桌上那本書被人打開過,我就知道你去哪裏了。”
    小宋吟拍了拍腿上的灰,站起來。
    嘴裏嘟囔:“以後可不能這樣了,多危險啊。”
    想了想,他又真情實感地補充:“而且晚上起來的時候你不在,我也很害怕。”
    溫憫默默地聽着,下意識想要拿出一張紙寫字,可手伸到口袋裏才想起來,他這次出門沒有帶紙和筆。
    畢竟出來的時候,他沒想過要用到那些東西。
    溫憫收回手站起來,徑直走過地上那幾個辛苦摘來的文冠果,走到小宋吟身邊,握住小宋吟的肩頭,目光從上看到下。
    小宋吟看穿溫憫的意圖,笑了笑:“我沒事啦,沒有受傷。”
    他說話總是笑眯眯的,帶着一種泉水似的清澈和溫和,仿佛所有最神聖美好的品質都凝聚在了他身上,簡單兩句話就能讓人放松下來。
    溫憫臉上表情肉眼可見地松了些。
    小宋吟彎腰拿起地上的那袋文冠果,舉了舉手中的油燈,對溫憫說:“我們回去吧?我又有點困了。”
    慶幸的是,雖然溫憫半夜三更被故事書激勵等不及跑出來摘文冠果,還差點摔了下去,最後卻是有驚無險,還成功地摘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但一直到回到塔樓,溫憫都沒有露出一絲的喜色。
    小宋吟躺在床上,乖巧地往裏鑽了鑽,給溫憫空出右邊的位置。
    又閉上眼睛,伸出右手拍了拍被子:“安啦,安啦,我真的沒事,你不要想太多哦,我要睡覺了。”
    【嗯,我知道。】
    【睡吧。】
    可是,臨到小宋吟今晚第二次睡熟過去,溫憫還是沒有半點睡意。
    他似乎是認為,是因為自己小宋吟才會大晚上跑到那麽危險的山上。
    沒出事還好,萬一出事,他要怎麽辦?
    小宋吟第二天早上睡醒來看見旁邊睜着眼的溫憫的時候,差點被溫憫吓一大跳,他坐在床頭緩了會,才伸出暖乎乎的手捉住溫憫的手背。
    “你不困嗎?昨天累了一天。我真的沒事,你怎麽就不信呢。”
    小宋吟嘆了口氣,擡頭看向桌上放着的一袋文冠果,沉默兩秒,忽然道:“溫憫,你去給他們送文冠果吧,你辛辛苦苦摘這麽多,不就是想送給他們嗎?”
    “你去吧,等送完,你應該就能回來好好睡一覺了。”
    ……
    溫憫看着比小宋吟大,但似乎對小宋吟言聽計從,他從床上起來簡單洗漱一番,叮囑小宋吟又喝下一顆退燒藥後,拿着那袋文冠果出門。
    塔樓和村民們主要生活的村落有一兩公裏的路程,溫憫每次過去都要走上一截路,不過村裏的河流卻是貫穿幾十公裏的。
    溫憫沿着河岸走,很快就在路上看見幾個熟悉的村民,他們圍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着什麽。
    溫憫聽着吵,不想再聽,可他低下頭沒走幾步,又猛然擡起了頭。
    這些村民起得早,平日裏一到這個點河邊就吵得讓人煩躁,可不知道是不是溫憫的錯覺,那些村民今天的吵和平常好像不太同。
    他們沒有撒稻米向上天祈福,甚至沒有帶着竹筐出門,他們好似只是單純聚在一起說着話。
    溫憫注意到那些村民臉上充滿了惶恐,對話之間還總是用手抓撓着身上的皮膚,溫憫離得近了,才看見有幾個穿短袖的村民胳膊上,竟然長滿了眼睛大小的巨瘡。
    裸露在皮膚外面的紅瘡都大得離譜,被擋在袖管下面的好像更大,鼓鼓囊囊地撐着衣服,似乎要把布料都撐破。
    已經有人受不了,把手伸進衣服裏抓了。
    “也不知道怎麽搞的,一覺起來身上就長出了這些奇奇怪怪的瘡,一抓就流膿,可不抓又癢得受不了!”
    “我家寶寶也是。”
    有人應和:“家裏的藥膏都被用了一遍,可沒有一個有用,反而越長越多了,一開始只有脖子和胳膊上有,天一亮,連肚子和後背都全部長滿了這種紅色的瘡!”
    “而且,”一個男人抓着脖子上的紅瘡,手指甲一摳,紅瘡立刻脆弱不堪地破裂,大量的紅水一湧而出,“你們看,一摳就會流血。”
    男人聲音顫抖地道:“這樣下去,我會不會失血過多死掉?”
    旁邊的女村民臉色蒼白:“哈哈哈,別吓唬自己了,普通的瘡而已,估計過兩天就好了,忍一忍,別抓他……”
    男人控制不住地暴吼:“根本忍不了,你不是也知道嗎!!!”
    嘴上勸解着,自己手上還撓個不停。
    越來越多的人從屋裏出來了,小地方的人就是這樣,一出大事,找塊地,大家聚在一起就能談,但今天顯然村民們臉上都帶着焦躁。
    溫憫皺起眉,不知道這些人在搞什麽,想加快腳步走遠。
    然而,不遠處突然傳來了重物落地的聲音和衆人的驚叫,一聲聲尖利的叫聲引發了群帶效應,能看見的人都在跑,溫憫下意識朝騷動的地方看過去——
    下一刻,他心中一沉。
    河邊的一塊空地上,一個男人了無生氣地躺倒在地,眼皮半阖,露出的一點眼珠正以緩慢的速度逐漸流失光彩,他身上有數不清的血坑,汩汩流出來的血水淌在地面。
    ……那人死了。
    “到底怎麽回事,為什麽一夜之間村裏大部分人都長了紅瘡??”
    “會死,這種瘡會死人的,醫生呢?為什麽診所的醫生今天不坐診?”
    “今早就有人去問過,醫生也得了紅瘡……他說,他也不知道怎麽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癢、好癢、好癢!好想死……”
    焦躁一點點傳播開來,村子被打破了持續很久的平靜。
    有人在後退的時候咚的撞上了溫憫,可往日會驅趕蒼蠅一樣罵溫憫的村民,今天卻把溫憫當成了空氣,連看都不多看一眼。
    也對,他們現在都已經自顧不暇了。
    看樣子,身上長了那種紅瘡的人會特別癢。
    溫憫靜靜看了一會,皺起眉,莫名的有些煩亂。
    他沒有久留,趁着河邊上的人都沒注意到他,拎着文冠果去了溫家。
    想到上次被閉門不開的經歷,溫憫原本想留下沾着字條的袋子就走,可他剛将文冠果放到地上,前面的門縫裏就傳來了争吵聲。
    “昨天我不在家,吃的喝的都是你弄給小寶吃的,你究竟給小寶吃了什麽,他身上怎麽會長這麽奇怪的瘡?”
    “小寶乖,我們不撓啊,你看,撓了就會流血……”
    男人溫聲細語地耐心哄了兩句,又壓低聲音喝道:“你那麽大聲做什麽?我是罪人了?我還能給小寶吃什麽,我做的都是你提前準備好的那些菜!”
    女人忍耐道:“除此之外呢,你有沒有給小寶買其他零食?”
    男人:“沒有,我什麽都沒買,你與其浪費時間和我在這對賬,不如快點出去給小寶找醫生。”
    “對,對,醫生,我去找醫生!”
    女人大夢初醒,她慌亂地理了理頭發,抓起枕頭邊上的錢袋,幾步跑到門邊。
    然而拉開門剛邁出一只腳,女人頓時僵在原地,她年老的、已經失去膠原蛋白的臉上呈現出一種奇怪的表情——嘴角扯了扯,似乎要說話,眼睛動了動,似乎要睜大。
    滑稽地變了好幾個表情,女人還是忍住了不做出驚恐的樣子,她長吸一口氣,盡量平靜地道:“溫,溫憫啊,怎麽突然過來了?”
    溫憫靜靜地望着她,沒有說話。
    女人顯得有些尴尬,她本能地想要回頭找丈夫處理這個狀況,腦袋一偏,突然看見了門框上放着的東西。
    女人看了眼溫憫,将那袋子拿起來,撐開,往裏一看,“這個袋子是……文冠果?”
    【送給媽媽】
    袋子貼着的紙條上,寫着這麽幾個字。
    氣氛有片刻的凝固,女人顯然在思考,溫憫冒險舉動背後的涵義。
    而在她沉默時,溫憫透過門縫,看見了裏面鋪着兩層柔軟褥子的床榻。
    男人已經發現這邊的狀況,但他更挂心床上的溫樓,他一遍遍耐心地哄着抓狂的溫樓,用濕毛巾幫溫樓輕輕擦拭發癢的紅瘡。
    但還是沒有用。
    溫樓癢得快瘋了,他一把拍開男人的手,用指甲瘋狂地撓着後背上的瘡。
    血很快從破掉的孔裏流出來,溫樓躺着的地方變成了一條紅褥子,他的癢絲毫沒有緩解,溫樓抓得更瘋狂,然後砰地一聲,他從床上跌了下去。
    溫樓掙紮了一下,用胳膊撐着地面想繼續拿手抓,他擡起手肘的時候,腦袋也随着往上擡,于是,一張不似人的血臉就這麽對向了大門。
    溫憫瞳孔微微一縮。
    門口的女人終于說話了,她小心翼翼、又有點不自然地問:“溫憫,這些果子是你摘給媽媽的嗎……溫憫?溫憫?你去哪!”
    ……
    溫憫飛快地往回跑。
    一路上,他的心跳都非常快。
    溫憫意識到,村子裏突然流傳開的紅瘡很危險。
    他心裏裝着事,沒上到梯子最後一格,雙手已經撐着窗口躍了進去。
    塔樓裏有些暗,但油燈很珍貴,需要節省使用,所以小宋吟正坐在靠近窗口的凳子上看書。
    他的臉白皙紅潤,被斜照進來的光映得剔透,連淺金的絨毛都一清二楚,小宋吟晃着雙腿,眼睛亮亮地看着腿上放的書。
    看見溫憫跳進來,小宋吟立刻合上書,高興地問道:“溫憫,果子送出去了嗎?”
    話音剛落,小宋吟頓了一下。
    溫憫反身迅速将窗戶關上,幾步走到櫃子前,拿出紙寫字給小宋吟看。
    【這幾天不要下塔樓。】
    【向我發誓!】
    小宋吟緩慢地眨眼,迷茫道:“為什麽?”
    他有點為難,“如果不下塔樓的話,我就賣不出去編織品,你也不能出去捕魚,我們沒東西吃了呀。”
    【塔樓裏還有之前儲存的食物,我會做給你吃,不用出去找。】
    【所以,向我發誓。】
    小宋吟皺皺眉,還有話要說,可他見溫憫眼中的催促如利劍一樣射出來,表情也很反常。
    猶豫一秒,他小聲道:“好吧,我發誓一定不會下去。”
    溫憫一口氣輕緩地呼出來。
    可是,為什麽不讓下塔樓呢?
    今天出門溫憫看見什麽了嗎?溫憫不會忽視他每一個問題的,但為什麽明明聽見了他的問題,卻不告訴他呢?
    好奇怪。
    溫憫,好奇怪。
    小宋吟目光挪到旁邊的窗戶上,一只手着魔地伸了過去,似乎想要推開,但就在手掌即将碰到的窗口的前一秒,碗筷磕到桌上的聲音從後方傳來。
    他回過頭,看見溫憫舉起一張紙。
    【該吃飯了。】
    小宋吟抿唇,暫時收起心中的狐疑,轉身走過去一起吃飯。
    小宋吟是話多的人,飯桌上他數次想要開口和溫憫說話,可對面的溫憫似乎心事重重,那雙黑目始終半垂着,到最後小宋吟也只好不說話了。
    一頓飯壓抑地結束。
    下午溫憫果真沒有出塔樓,而是坐在桌子邊看一些科普書,書籍陳舊,封皮的字有磨損,隐約可以看見“工具使用”“教學”等一類詞。
    再結合塔樓裏做工并不算精致的凳子、椅子、臺燈,這些用的東西,似乎都是由他一雙布滿繭子的手創造出來的。
    小宋吟趴在床上看故事書,偶爾拿起水杯喝上兩口水。
    不用出去賣編織品,可以盡情在家看喜歡的故事書,原本是一件很愉快的事,但小宋吟總覺得氛圍很古怪,讓他無法心無旁骛地看。
    他看一頁,忍不住看一眼窗戶,再看一頁,忍不住看桌子邊上的溫憫。
    不行……
    他還是覺得,好奇怪。
    究竟發生什麽?
    抱着這個疑問,宋吟一直在床上待了很久,手裏不斷地在翻頁,真正看進腦子的沒多少。
    他對時間感知模糊,在溫憫點亮油燈才恍然發覺外面已經天黑了。
    暖黃的燈光充盈四周,宋吟已經快要壓不住心裏的狐疑,他又翻了一頁書,餘光見溫憫站起來走進屏風後的廚房,立刻從床上蹑手蹑腳站起來。
    他腳上穿着棉織襪,走路還刻意踮腳,所以觸地沒有聲音。
    幾步路後,宋吟來到窗口處。
    這個時候宋吟心跳得特別快,因為他知道溫憫關上窗戶就是不讓他看,而他現在正在背着溫憫亂來——但是沒有辦法啊,一整個下午,這扇窗都在引誘他過去。
    好像在說——“快來吧”、“快來看看我吧!”
    到底是小孩,還有童真,和好奇心,宋吟控制不住自己地,伸手推開了那扇窗口。
    村子的天空是蔚藍的,晚上會變成純黑色,天上繁星點點,從塔樓看下去,能看見坐落在不遠處河邊的數個磚房……好像也沒有什麽啊?
    哦,不對,現在是吃晚飯的時候,可河岸邊上還圍着很多人呢?
    是在舉辦活動?
    宋吟舔舔唇角,好奇地定睛看過去,這時他其實還覺得是村民們聚在一起玩樂。
    直到他看見河邊一個男人以駭人的、奇詭的力道用力抓撓身上的皮膚,而四周的人圍上去似乎要勸阻。
    男人還在抓,緊接着,他一個不慎跌到了後面的河裏。
    男人的身軀被水面吞沒,可那水面只到成年人的腰身,男人只要站起來就行,不過,河面撲騰了兩下水花,就慢慢偃旗息鼓。
    周圍的人沒有人想下水去救人,就好像,他們已經知道了結果。
    ……他們在幹什麽?
    小宋吟睜大了眼睛,鬓角的汗再也封不住,一點點濡了出來。
    他想起了下午溫憫嚴令警告他的神情,可他現在的腳仿佛鉛球一樣,重得他無法動彈。
    熟悉的村子好像正發生着讓人不安的事情——
    河岸邊的燈光似乎是鮮紅色的,而在其中的村民們,如同一個個身體扭曲的奇行種,他們嘶吼、撞牆、捶地,最後一個個獻祭一般倒在河裏、地上……
    “哐啷。”
    身後傳來了玻璃杯碎裂的聲音。
    小宋吟轉過頭,看見從屏風後出來的溫憫沉默地站在那裏。
    在那樣的眼神中,小宋吟舔了一下幹燥的嘴巴,露出一個想哭哭不出來的表情,他顫聲道:“溫憫,我有點害怕。”
    溫憫頓了一下。
    下一刻,他大步走到窗邊,一把将小宋吟按到了自己懷裏,小宋吟感覺到一種無法掙脫的力道箍着他的後背,但卻是如此令人安心。
    溫憫用右手一下下輕輕地拍在小宋吟的後背上,掌心很溫熱,仿佛隔着一層衣服在傳遞一個信息:不要怕,不要怕。
    小宋吟一直在溫憫懷裏待了很久,身子被熨暖和,那陣無法控制的輕微顫栗才慢慢緩解。
    溫憫體現出了一種不符合年紀的冷靜,他讓小宋吟上了床,自己轉身重新關上了窗戶,便坐在凳子上拿出一本有關醫學的書籍。
    他似乎是想對照症狀,找出那些村民突然瘋魔的原因。
    小宋吟一直安靜地躺在床上,時不時用手揪一下心口的衣服,不安地往窗口看上一眼,他被剛才的慘象吓得不輕。
    溫憫注意到了小宋吟,他站起來把椅子拎到床邊坐下來,一邊看,一邊用手輕拍小宋吟的手背。
    在溫憫的輕拍下,身下的床恍若變成了一只小船,小宋吟即使很怕,最後還是睡着了。
    可是當晚,村子的慘烈并沒有消失。
    一開始只有村子的二分之一人染上了瘡,一晚上過去,幾乎四分之三的村民都不幸中招,塔樓的窗戶已經擋不住外面撕心裂肺的慘叫了。
    小宋吟是被一道撞牆聲驚醒的,他一睜眼,發現溫憫正在床邊彎腰檢查他身上有沒有紅瘡。
    小宋吟沒有抗拒,不過,他眼神止不住地往窗外瞟:“發生什麽事了?”
    溫憫熟練地撕紙寫字。
    【有人在撞塔樓。】
    估計是哪一個被癢得受不了的人在尋死。
    小宋吟伸手擦了擦額頭的汗,溫憫正要去給他抽一張紙,小宋吟忽然伸出來一只手,牽住了他的尾指:“溫憫,你不要怕噢,我陪着你呢。”
    溫憫頓住,看向床上抖個不停的小宋吟。
    良久後,他點了點頭。
    塔樓的隔音不太好,溫憫趁小宋吟躺下,又給窗戶加了一層隔音棉,可惜依舊能聽見外面若有若無的慘叫,再加上,廚房能吃的東西快要不夠了。
    溫憫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小宋吟,但那無形的焦慮感,小宋吟能感覺到。
    他忍不住問:“溫憫,我們真的就看着他們這樣,什麽也不做嗎?”
    【我們什麽都做不了。】
    保護好自身已經是當下最明智卻又非常困難的事,他們無暇再顧其他,那些村民最後會怎麽樣,只能看命數。
    小宋吟憂心忡忡:“可是,什麽時候才能結束呢,他們還會好嗎……”
    一晚上被驚醒數回,小宋吟說話有些有氣無力,小小的身軀環抱着懷裏的被子,眼皮不住擡高又閉合。
    突然,窗戶外傳來了一道铿锵有力的吼聲:“有救了!”
    塔樓下面騷動起來,那些在河岸邊上撓得自己血肉模糊的人,是最先聽見這個通知的,他們齊齊跑向那個說話者面前,聽他道:“阿三去外面找人的路上碰到一個僧人,那僧人見他身上有瘡,說知道怎麽解。”
    “我們有救了!”
    四面八方的受難村民激動不已:“你是說真的?那僧人呢,快帶我們去見僧人啊!!”
    說到最後,村民已經情緒亢奮地抓住了那個人的衣領,身後一堆人也跟着催促道:“快帶我們去!”
    窗邊,溫憫輕輕推開一條縫,不動聲色地看着塔樓下面的一群村民。
    直到他們全部人一窩蜂跟着領頭人離開,他才轉過頭,告訴小宋吟。
    【我下去捕幾條魚。】
    【很快回來。】
    ……
    阿三帶回來的僧人在村長的家裏。
    村長拿出了自家釀的米酒招待那僧人,最後還撲通跪到了地上,雙手合十地懇求道:“大師,求你救救我們!我們村一共一百多口人,一定會當牛做馬地報答你!”
    坐在椅子上的僧人一身長袍,光頭,腦後到額頭一片青茬,面容清秀,年齡并不算大。
    他擡手扶起地上的人,連說兩聲:“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村長雙目猩紅,順着僧人的力道站起來後,又忍不住上手撓了撓脖子:“大師,你看我們這是……”
    村長家比其他人稍微殷實一些,院子較大,除去幾個直系親屬在屋子裏,其他聞聲而來的村民都在院中等候,他們所有人的視線都在僧人身上。
    注視得最為熱烈的,是那些身上已經沒一處好肉的村民,他們迫切需要僧人解救。
    僧人看向他們身上的瘡,問:“你們最早是什麽時候出現這種瘡的?”
    “就這兩天,”村長邊撓邊說,“大約是前天吧?一覺起來,村子裏大半人都生瘡了。”
    他撲過去揪住僧人的衣衫:“大師,你可要救救我們,這才兩天啊,兩天我們村就死了将近十來個人,再拖拖,那可不得了啊!”
    僧人沉默兩秒,沉吟道:“最近附近生了一種奇怪的植株,以形狀命名,叫同生蓮。同生蓮生長在地勢較高的河水裏,一半為白色,一半為黑色。”
    “他們同生同死,也就是說,如果其中一半被人摘取,那另一半會迅速溶解在水裏,如果留下來的是白色,那麽是無毒的,但若是留下來的是黑色……”
    村長和旁邊的壯年對視一眼,猛地頓悟:“大師,你的意思是說那什麽勞什子同生蓮,黑色的融化了,我們喝了有毒的河水??”
    後面院子裏的村民齊齊倒吸氣。
    如果是這樣,那麽所有事都能說通了,他們村傍水而生,洗菜的水、做飯的水、平時喝的水全部都是在那條河裏打的。
    他們一開始幾乎大半的人覆蓋性中招,全是因為他們每天都會喝河裏的水!
    村長死死地盯了會水缸,忽然想起重要的事:“那大師,我們該怎麽解毒?是有辦法解的,對吧?”
    “法子……”僧人莫名一頓,“取決于白蓮的去處,倘若白蓮沒被人喝掉,那只要把白蓮泡進水裏,中毒的人都喝一口,毒自然能解。”
    村長問:“如果被人喝掉了呢?”
    僧人這回停頓的時候長了些:“同生蓮既然能同生,那麽就說明白蓮內有能抵抗黑蓮的成分。”
    村長撓頭:“大師,我這人笨,你能不能說明白點兒?”
    僧人剛要啓唇,旁邊的壯年大聲道:“大師的意思是說如果有人喝了白蓮水,身子就會産生抗體,就算喝了河水也不會中毒——反正我們村子人這麽少,只要找出誰沒生瘡不就行了?”
    村長“哦”了一聲,又問:“找出來之後呢?”
    壯年也一頓:“對啊,之後呢?白蓮水都被喝那人喝光了,找到他有什麽用?”
    衆人的視線又一次全部聚焦在僧人身上。
    那些目光,不管是期待的、困惑的,全部都好像凝成了一只只手,正急切地抓着僧人的衣服。
    僧人被那樣看着,無法不開口:“取其肉,生吞。”
    “??”
    “大師,”村長被吓了個趔趄,“你是要我們……吃那個人身上的肉?”
    見僧人不說話,壯年瞪大雙眼:“我們有一百多人啊,一人一口,那個人不是就死了嗎?”
    僧人閉上眼,碾動起手上的一串佛珠,院子裏躁動了好一會,他那清淩淩的聲音才重新響起來:“喝下白蓮水的人,有強大的複生能力。”
    院子裏陡然寂靜。
    大師這樣講,就是說那喝下白蓮水的人被刮肉死不了,可是……
    院子裏的村民有男有女,男的大多是家裏的青年壯丁,還很年輕,女人裏有一些年輕姑娘,也有一些上年紀的婦女,男女裏有幾人都露出了些不忍的表情。
    要他們生生刮掉一個人的肉……這實在是、實在是。
    在所有人議論紛紛的時候,院子裏突然猝不及防地響起了一道聲音:“是溫小畜生!”
    那聲音響得太突然,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那聲音又大聲重複了遍:“是溫小畜生!”
    “什麽?”
    衆人嘩然,全都轉身看向了剛才發出聲音的人。
    說話的是一個戴頭巾的男人,對上十幾道目光,他絲毫不懼。
    男人咬緊牙關,道:“摘了白蓮的一定是那小畜生,這幾天那小畜生都沒出來捕魚,每天窩在塔樓裏,一定有貓膩!我們去找那小畜生吧!”
    村民們面面相觑。
    見狀,男人又加了一把火:“想想我們家裏的孩子、老人,你們忍心看他們這樣受折磨嗎?”
    他恨恨道:“全是那溫小畜生的錯,要不是他多手,我們哪會受這些罪,所以說,畜生就是畜生!”
    男人說話之間,激動地揮着右手。
    兩分鐘過後——
    鴉雀無聲的人群裏,突然有人喃喃道:“是啊,他說得對……”
    “小畜生小時候就差點敲斷自己親弟弟的腿,這樣冷血的人還有什麽事做不出來?”
    “說不定他早就知道同生蓮的功效,所以故意摘掉讓我們受罪。”
    “對啊,一定是這樣……”
    附和的人慢慢變多了起來。
    如果喝下白蓮的是朝夕相處的村民,或許他們還會因為道德心理抗争,但對方是一個人人憎惡的對象,這樣一來,性質就完全不同了。
    上天還是眷顧在他們這一邊的。
    人群中一個接一個被這番說辭說服,所有人在一瞬間都有了一個共同的讨伐對象——
    “找溫小畜生!”
    “找溫小畜生!”
    霎時間,院子裏的所有村民像是變成了走火入魔的教徒,他們被洗腦了般一遍遍高聲大喊,厚重的圍牆在他們躍動火光的雙眼中猶如一張白紙,一人一腳就能踏破。
    下一秒,院子裏的所有村民都舉着火把沖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