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干咳了声,压到方向盘上,用观察路况来岔开自己口无遮拦的事实。

    席司宴眼里露出点不易察觉的笑。

    五年后的陈默和过去不太一样的,大概就是他更显周全和成熟,他像是自然从一个少年过度到青年,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是那种真正内心丰盈安稳长得很好的样子。

    可席司宴知道,从高中开始,完全是陈默重新将他自己养了一遍。

    他修复掉内心的缺口。

    弥补掉一些遗憾。

    择一条新的路,不断往前,才造就了今时今日站在他席司宴面前的他自己。

    这中间要用尽多少力气,席司宴没问过,但他都清楚。

    所以如今还能看见他这么肆无忌惮的时候,席司宴深觉罕见,同时又只想放任。

    “还有多久?”席司宴问。

    陈默收回视线看向导航,“堵车的话,可能还要十几分钟,怎么了?”

    十几分钟后,因为袁浩发来的那医生的地址距离主街还要绕过两条巷道,车子进不去,只能步行。而那条无人经过的巷子,席司宴将人压在墙上,细细密密地吻。

    陈默受不住这种吻法。

    没多大会儿躲避气息不稳说:“你可真行,问个时间感情在这儿等着我。”

    “嗯。”席司宴退开,捻着他在砖墙上蹭了点灰的头发,漫不经心,“毕竟在开车,不然能让你骚脸上?”

    陈默哽住,无语。

    随即眼一转,贴脸上去,低语:“那我是不是还得象征性挣扎一下才对?不过宴哥这样的美色当前,舍不得怎么办?”

    席司宴威胁性地捏了捏他的后颈皮。

    那天从出发到目的地,陈默都觉一切顺利。

    虽然为找医生而来,但恰逢天光,和一个很重要的人跨过年节。

    一切都刚刚好。

    直到他们到达那个医馆。

    一进去就觉不对,老医生八十几的高龄了,看起来颤颤巍巍。医馆里也没有除老先生以外的任何人,气氛凝滞。

    陈默和席司宴对视了一眼。

    席司宴自上次陈默遇袭后一直不曾松懈的警觉发作,伸手拦在他身前,环顾四周,“先出去。”

    “别!”老先生在此时急忙叫住他们。

    他的眼里露出绝望,看着从外面进来的两个年轻人,指着布帘遮挡的里间颤抖开口说:“能不能别走?有人找你们。”

    任贤森出来的时候,说实话,陈默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挟持了老先生的曾孙,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儿,他一只手捂着小孩儿的嘴,另一只手上的刀横在男孩儿的脖子上。男孩儿满脸惊恐,眼里蓄满眼泪。

    陈默心里戾气横生,毕竟这对人老先生一家,简直是无妄之灾。

    陈默冷声开口:“这是你我之间的事,任总,没必要闹这么难看吧。”

    “你以为我想!”任贤森的声音粗粝难听,瞬间把刀指向席司宴情绪激动说:“还不是他姓席的纠着我不放。逼我这么做的!”又转向陈默:“纵火是卢纳尔唆使人干的,在医院下手的也是杨舒乐那个蠢货!跟我有关系吗?!传兴是我最后的退路了,他席司宴非要赶尽杀绝,他要这么做,那我就只好找你了,可偏偏你身边到处都是他安插的保镖,让我无处下手。这一次我跟了一路才打听到你们要去哪儿,只好先下手为强了。”

    他说着重新把刀放回男孩儿脖子下,威胁性往里压了压。

    “你想要什么?”席司宴问。

    任贤森露出森冷的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出行周围都有保镖,不管你打什么主意,先让你的人撤了。”

    “可以。”席司宴点点头。

    他拿出手机拨通,吩咐了几句。

    任贤森显然不太信任,陈默在此时开口,“你应该知道你手里的人质其实并不能威胁到他什么。我不一样,你既然跟踪这么久应该知道我们的关系,你把人放了,换上我,我们再来谈条件如何?”

    半小时之后。

    陈默站在县城一栋烂尾楼的七层,有种时空重叠的荒唐感。

    他甚至都没觉出紧张来。

    反而是任贤森东张西望,戒备非常。

    直到看着底楼铺上的黄色气垫。

    任贤森满意了,刀抵在他后腰说:“陈总,我知道他席司宴不是普通人,我也不会傻到相信你们的话。等会儿等他的人全部上来,我拿到钱和出国通行证,就劳烦陈总和我一起跳下去了。”

    “任贤森。”陈默始终看着外面,“你知道坠楼是什么感觉吗?”

    任贤森一愣,“什么?”

    他不知道陈默想干嘛。

    陈默说:“坠楼死亡的,全身骨头可能都会断裂,如果你是头不小心着地,那更可惜。哦,你还不知道吧,逃生气垫的最大安全逃生高度是十六米,这里是七楼,少说也有二十多米,你……”

    “你闭嘴!”任贤森明显慌了一下,刀越发抵近,整个人够着往楼底看了看,“你是不是骗我?”

    七楼的高度,没有防护栏。

    冷风吹来有种猎猎的凛冽之势。

    陈默突然轻笑了声:“任总,死过一次的人可没那个闲心骗你。”

    就是那个任贤森晃神的瞬间,陈默用力往前一个滚身,同时八楼一道身影吊着翻倒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双脚踹在任贤森的胸前。

    力度之大,让对方整个人撞上墙,闷哼一声直接跪趴下来。

    手里的刀也应声落地。

    陈默刚好从地上起来。

    摘下耳朵里的高科技传声器。

    直到看见翻下来的人竟然不是任何一个保镖,是席司宴本人,陈默狠狠瞪了他一眼。

    那点冒出的火,直冲姓任的去了。

    在他刚爬起来的时候,陈默上前一脚利落踹他胸口上。

    “任总自己就是干这一行的,智能科技高度发达的今天怎么还会抱着能顺利逃脱这样的侥幸心理?”陈默面无表情,“上次的教训看来是没吃够。”

    任贤森头发凌乱,抬头嘴角抽搐:“不赌一把怎么知道?而且。”任贤森笑意恶劣,“咱们做对手也有段时间了,我一直以为陈总是那种斯文的文化人,倒是没看出来你这么在意姓席的。早知你这么带感,咱们在商场上何必那么明争暗斗,上了床,什么我都乐意拱手相让啊。”

    明知他是故意的。

    旁边的席司宴的脸色依旧在瞬间黑如锅底。

    陈默拦住他要上前的动作,“警察还有多久到?”

    “马上。”席司宴看了看表说。

    楼下传来不少脚步声。

    保镖已经近在这层楼。

    也是这个瞬间,任贤森猛地扑上来,拽住了离他更近的席司宴,一同朝着大开的边缘摔下去。

    陈默瞳孔收缩。

    那一刻仿佛世界都停止了。

    因为他很清楚,楼底的气垫压根没有达到消防的规格,承受不起两个人同时下坠的力量。

    是怎么在一瞬间反应过来必须把人抓住的,陈默事后已经想不起细节。

    他只知道任贤森并没有成功。

    席司宴和陈默不同,陈默以前打架不少,靠的是自身反应。

    席家是有系统的学习,以及应对这种事情的方式。所以当陈默和席司宴撞在一起紧抱住朝旁边翻滚,收不住力撞上

    水泥棱角的时候,即便席司宴承受了大部分,陈默都还是能感觉那瞬间呼吸里都是满口的血腥气。

    ⒉)

    甚至都来不及感慨。

    一张嘴,胃里翻涌,在席司宴惊惧的目光当中,星点的血色洒在席司宴胸前。

    骤然的大力压迫下,陈默直接胃出血。

    经久反复的毛病,在调治下彻底宣告失败,齐齐爆发。

    陈默在当天转回绥城。

    紧急做了手术。

    手术那段时间,陈默并非无知无觉。

    他像是踏进了一场幻梦当中。

    还是烂尾楼,却不是七层,也不是县城的那栋烂尾楼。

    他像个旁观者一般,看着周围呼啸的警笛以及救护车的声音,包括站在一旁,怔愣的没有反应的席司宴。

    席司宴并非陈默所熟悉的那个他。

    眼前的席司宴更冷酷一些,但是那种冷酷之下似乎隐隐有些东西像是要喷薄而出。

    不断有人在他身边来来去去,和他说着什么,但是他都没有回应。

    陈默就那样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站到了夜幕四合。

    前方的白布盖掉了所有可见的结果。

    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有吵吵嚷嚷的声音传来。

    杨跖带着浑身戾气,大步冲过来。

    “你们胡说八道也要有个限度,什么叫死了!”他边走边叫嚣,像是被烦得不行,“陈默那祸害怎么可能死,上周他还扬言让我去死呢!”

    然后声音戛然而止。

    他似乎被眼前的场景吓到,停在那里,不敢上前。

    然后杨跖发现了席司宴。

    他像是抓住了什么,倏然过来。

    “阿宴,是你报的警?”他似乎要急于求证,“警察是不是说错了?那不是陈默对吧,你也不会没事找他,所以那个人不可能是他,是不是?”

    席司宴深不见底的眼睛转向杨跖。

    陈默甚至有种错觉,好像他已经在疯的边缘,那种无法言说的痛要以同等的重量加诸在眼前的杨跖身上。

    语气平淡:“就是他。”

    在杨跖维持不住表情的时候,又说:“听说他和你们杨家断绝关系了,他死在外面,我以为你很高兴。”

    杨跖从就是他三个字之后就已经怔住了。

    只是不断喃喃,“怎么会?怎么会?”

    席司宴终于动了,他从杨跖身边擦身过去,“他的尸首我会处理,从此他与你杨家,彻底不会有关系了。”

    陈默望着那个过去的背影,像是走进了黑夜。

    陈默不理解杨跖的发疯来自于什么,只是看着远去的人,有种沉沉的东西压在胸口,陈默想叫住他,张张嘴,却没有叫出来。

    画面一点点远了,也越来越模糊,最终回归一片虚无。

    陈默厚重的眼皮眨了眨,缓缓睁开。

    窗外天光大亮,床头的栀子花香清淡醒神。

    他侧头看着趴在旁边睡着的人。

    席司宴抓着他的手,眉心紧皱,察觉到动静的第一时间很快醒来。

    “怎么样?”他起身问,同时倾身直接按响床头铃。

    陈默感受到他外套轻拂过自己的脸颊的温度,在他低头看来时,勾了勾他的掌心笑笑:“还好。”

    那种满溢的情绪,远比当年在网吧醒来强烈数倍。

    那时的他满心厌倦,尚不知人生的意义在哪里。

    “笑什么?”席司宴轻问。

    陈默心情愉悦,“我只是在想,如果再回到高中那天的网吧后巷,我一定对你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