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雕危是漆雕氏之儒的主张者漆雕开的嫡系后嗣，也是如今漆雕氏之儒的领头人。若是以前他绝不会带着同门来咸阳，这次是因着听说了荀子的弟子李斯因为犯上作乱，被如今的明玺长公主亲手斩杀，这才忙不迭带人来看看。
“卫平，你说最近这二世皇帝的动向我怎么看不懂呢？”漆雕危皱眉咂嘴，来回踱步看着桌子上放的两张纸，这是他们这段时间得到的所有纸。
十天前，扶苏举行完了登基典礼，如今世人便都称一句二世皇帝。
卫平是个二十许的年轻公子，生的温润，身高七尺有余，文质彬彬，一眼看过去是个叫人望之亲近的矜贵公子。
见这个大他十多岁的昂藏大汉依旧不改急躁性子，卫平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要知道皇帝的想法是什么作甚？咱们原也不过是看李斯倒了，想来咸阳看看能不能寻到机会在朝堂上送我们漆雕氏的人入朝，又不打算将身家性命全幅托给秦皇，你费心思去揣测他的想法干什么？”
李斯是荀子的弟子，虽然改学法家，但到底有一份香火之情。曾经在荀师座下学习过的荀氏之儒若到咸阳拜访他，总能多多少少得些前程安排。也因此，在法家盛行的秦国朝堂，儒家一派中荀师之儒倒算得上是声名最盛的了。
儒家的其他支派岂有不眼红的道理？如今李斯倒了，那些曾经借着他进了秦国朝堂的荀儒或多或少都受了牵连，空出来的萝卜坑不是正等着人去谋划？漆雕氏之儒也不例外，这学说之争不见刀不见血，却也激烈无比。
声名显赫者，追随者趋之若鹜；隐于山野者，则无人问津。
从前漆雕氏虽算不得大家学说，却也有几百弟子学众，而如今，算上领头的漆雕危也不过只有区区五人，眼见自家学说在自己手里越发式微，漆雕危又岂有不焦虑之理？
百家学说，原本就是有识之士有了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提出的学说，做官的人少，在外人看来自然就是你们这一门学说不好，这才是不好为官的漆雕氏一派如今急着往朝堂上塞人的原因。
“我这不是听说最近墨家的人往咸阳宫去的极勤，他们那一派的弟子可不少。何况，也不知二世是不是同他君父一般，不喜用儒士。”漆雕危讪讪坐下，和另外三人一起眼巴巴地等着卫平拿主意，他们这五个人素来是共用大脑的。
“不必担心，据我所知墨家进宫是去寻那位长公主，至于相里氏的矩子虽然近两个月接连急召弟子回咸阳，但是回来的相里氏弟子都在城外，并不曾进咸阳，想来他们如今志不在此了。”卫平说出了自己近来打探到的消息。
他没说的是，只怕墨家在这次得到了更大的好处。他曾意外见过相里氏的矩子一面，是一个行事缜密、对墨家技艺极为痴迷的矩子，能叫他不管不顾连发召集令，恐怕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技艺，这一次只怕更着急的该是相夫氏和邓陵氏。
而且，墨家在这一点上是与他们几位不同的，墨家的这一门技艺让他们在君主的眼中更接近于“器”的存在，对于坚定奉行法家学说的秦皇来说，墨家近似于一柄没有思想的器，没有君主会不信任一柄没有思想的器，而得了君主信任的墨家，即便不争夺，也已经在这场各家下场的争夺之战中立于不败之地了。
“明玺长公主”，漆雕危的神色有些纳罕，“你说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给一个十岁女童这般大的权力？位同君候不说，还特意为她设了一个长公主的爵位，定下了那么荒谬的规矩——得封长公主者，可上朝议政。可是我们来咸阳这么久，竟然不曾听说有那个朝臣反对此事，我们要不要去拜访一下这位长公主？”
他虽然素日急躁不拘小节了些，却也是个粗中有细的性情，若不然也做不了一派学说的领头人，自然也察觉到了其中的关窍。
人说烧灶要烧热灶，在漆雕危看来，如今这咸阳城中真正的热灶可不是那种出手阔绰、邀约不断，引起纸张热潮的离阳公子。
卫平欣慰点头，难得这人和他想到一处了，只是又有些为难，他打探了一圈，竟然没有门路能见到这位公主，人家才十岁，还住在宫里，那可不是他们能去的地方。
漆雕危扒拉着手指头数了数自家在咸阳城屈指可数的人脉，说，“要不然去求见冯相，阿父他与冯相有几分交情。”
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漆雕氏曾经和墨家也有几分渊源在，若是去拜访一二，人家定然也是不吝引荐的。这是在是太丢人了，莫名的骨气支撑着他们不愿意在这会儿去寻墨家，平白低了一头。
相府。
冯去疾这段时间忙得很，各郡县官员调动、新君登基大典、还有大赦天下徭役，这些说来简单，但都是繁琐细碎之事，好不容易告一段落歇了一口气，这两天正在家修养。
毕竟也有了年纪，扶苏也不敢往死里用，万一给人累出个好歹来。
“你说漆雕氏递了拜帖？”冯去疾揉了揉脑袋，思绪清晰了起来，“把人领进来，我稍后就来。”
“小子漆雕危见过世伯，冒昧拜访，世伯见笑了。”
冯去疾打量眼前的青年，面露怀念，“你与你父亲生的很像，我年轻时认识他的时候，他也是你这般模样。”
“阿父在世时也曾与我说起过世伯的风采，说世伯诤言直谏，刚毅不屈，风骨卓然。小子这才贸然拜访，也是想请世伯指教一二。”
“哈哈哈，你客气了”，冯去疾大笑，说道，“于你家这一派学说上我可没什么能教你的，倒是昔年你父亲所言让人回味无穷，说不得我还要向你请教一二。”
漆雕危心里一沉，他听懂了这位世伯的婉言回绝，只是——
“世伯说笑了，您老的见闻何其广博，只怕略说一二点便足够小子受用了。说来近日咸阳有一种叫纸的东西十分风靡，不知世伯可知道这东西的来历？”
冯去疾松了态度，只要不是想来给他送礼求官的，他还是很乐意做个慈祥的世伯的。何况这纸的事情，他作为陛下的左膀右臂，也是有所耳闻的，前两日邹原那个老家伙还来和他炫耀过他的国库因为卖纸又充裕了起来。
“那是皇室少府的生意，目前只有豪商巨贾才能从皇室手中大批量地购买，你若是想要恐怕要等两天，这些天那些商贾正在调集资粮，等货物到手，他们应该就会着手卖出去。”
察觉到冯去疾的态度有所和缓，漆雕危微松了一口气，便又就这这些年在各地的见闻闲聊了起来，闲聊着闲聊着，就说起了嬴予嫚。
“从前也曾听闻始皇帝十分偏爱幼女，这次来了咸阳，才知道陛下竟然有过之而无不及，独独为长公主设了个爵位。”
冯去疾何等老谋深算之人，听话听音，何况这一两个月关于长公主的打探实在是络绎不绝。按道理他不该妄言长公主，可谁叫长公主特意透了话过来，说是正想广招人才，叫他不吝引荐呢！倒是这小子运气不错。
“长公主确实有异于常人之处，说来我家冯骐和长公主总角之交，交情倒是极好的。长公主讲讲步入朝堂议政，正要广召门客，你常年在外游学，若是认识有志于此的人，倒不妨引荐一二，说不定入了长公主的眼，也算是前程有望了。”
冯去疾说的又哪里是那些不知深浅之辈，分明是在明指漆雕危了——我有这个为你引荐长公主的门路，倒是你有没有为自己寻个主君的心。
漆雕危领悟了冯去疾的意思，但是投靠主君……
“小子若有人要引荐定然再来叨扰世伯”，漆雕危并没有闲谈多久，得了口风，便借着有人来回话的机会拱手告辞了。
漆雕危走后，冯去疾命人去叫小孙女，“去把阿骐叫过来。”
冯骐风风火火地手里还提着一柄特意打造的小枪，“大父，你叫我来做什么？可是有什么事儿要吩咐我。”
“你明日去见长公主的时候，告诉公主今日漆雕氏之儒来寻大父，想请大父引荐一二，问一问长公主可有意一见，若是无意，大父这里便回绝了。”
冯骐皱着脑门，很是不爱听这些大人的东西，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亲爱的小伙伴出门一趟回来后，就一门心思扑在了这些事情上，辟雍也不去了，还要上朝，就连她们要见面都要公主抽出时间。
这可是公主回来后她们第一次聚会呢，就要帮大父说这些没趣儿的事情，不过大夫既然这般叮嘱了，想来是公主看中的事情，她可要记牢了。
清脆脆地又复述了一遍冯去疾的话，确定自己记住了才蹦蹦跳跳地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漆雕危是漆雕氏之儒的主张者漆雕开的嫡系后嗣，也是如今漆雕氏之儒的领头人。若是以前他绝不会带着同门来咸阳，这次是因着听说了荀子的弟子李斯因为犯上作乱，被如今的明玺长公主亲手斩杀，这才忙不迭带人来看看。
“卫平，你说最近这二世皇帝的动向我怎么看不懂呢？”漆雕危皱眉咂嘴，来回踱步看着桌子上放的两张纸，这是他们这段时间得到的所有纸。
十天前，扶苏举行完了登基典礼，如今世人便都称一句二世皇帝。
卫平是个二十许的年轻公子，生的温润，身高七尺有余，文质彬彬，一眼看过去是个叫人望之亲近的矜贵公子。
见这个大他十多岁的昂藏大汉依旧不改急躁性子，卫平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要知道皇帝的想法是什么作甚？咱们原也不过是看李斯倒了，想来咸阳看看能不能寻到机会在朝堂上送我们漆雕氏的人入朝，又不打算将身家性命全幅托给秦皇，你费心思去揣测他的想法干什么？”
李斯是荀子的弟子，虽然改学法家，但到底有一份香火之情。曾经在荀师座下学习过的荀氏之儒若到咸阳拜访他，总能多多少少得些前程安排。也因此，在法家盛行的秦国朝堂，儒家一派中荀师之儒倒算得上是声名最盛的了。
儒家的其他支派岂有不眼红的道理？如今李斯倒了，那些曾经借着他进了秦国朝堂的荀儒或多或少都受了牵连，空出来的萝卜坑不是正等着人去谋划？漆雕氏之儒也不例外，这学说之争不见刀不见血，却也激烈无比。
声名显赫者，追随者趋之若鹜；隐于山野者，则无人问津。
从前漆雕氏虽算不得大家学说，却也有几百弟子学众，而如今，算上领头的漆雕危也不过只有区区五人，眼见自家学说在自己手里越发式微，漆雕危又岂有不焦虑之理？
百家学说，原本就是有识之士有了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提出的学说，做官的人少，在外人看来自然就是你们这一门学说不好，这才是不好为官的漆雕氏一派如今急着往朝堂上塞人的原因。
“我这不是听说最近墨家的人往咸阳宫去的极勤，他们那一派的弟子可不少。何况，也不知二世是不是同他君父一般，不喜用儒士。”漆雕危讪讪坐下，和另外三人一起眼巴巴地等着卫平拿主意，他们这五个人素来是共用大脑的。
“不必担心，据我所知墨家进宫是去寻那位长公主，至于相里氏的矩子虽然近两个月接连急召弟子回咸阳，但是回来的相里氏弟子都在城外，并不曾进咸阳，想来他们如今志不在此了。”卫平说出了自己近来打探到的消息。
他没说的是，只怕墨家在这次得到了更大的好处。他曾意外见过相里氏的矩子一面，是一个行事缜密、对墨家技艺极为痴迷的矩子，能叫他不管不顾连发召集令，恐怕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技艺，这一次只怕更着急的该是相夫氏和邓陵氏。
而且，墨家在这一点上是与他们几位不同的，墨家的这一门技艺让他们在君主的眼中更接近于“器”的存在，对于坚定奉行法家学说的秦皇来说，墨家近似于一柄没有思想的器，没有君主会不信任一柄没有思想的器，而得了君主信任的墨家，即便不争夺，也已经在这场各家下场的争夺之战中立于不败之地了。
“明玺长公主”，漆雕危的神色有些纳罕，“你说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给一个十岁女童这般大的权力？位同君候不说，还特意为她设了一个长公主的爵位，定下了那么荒谬的规矩——得封长公主者，可上朝议政。可是我们来咸阳这么久，竟然不曾听说有那个朝臣反对此事，我们要不要去拜访一下这位长公主？”
他虽然素日急躁不拘小节了些，却也是个粗中有细的性情，若不然也做不了一派学说的领头人，自然也察觉到了其中的关窍。
人说烧灶要烧热灶，在漆雕危看来，如今这咸阳城中真正的热灶可不是那种出手阔绰、邀约不断，引起纸张热潮的离阳公子。
卫平欣慰点头，难得这人和他想到一处了，只是又有些为难，他打探了一圈，竟然没有门路能见到这位公主，人家才十岁，还住在宫里，那可不是他们能去的地方。
漆雕危扒拉着手指头数了数自家在咸阳城屈指可数的人脉，说，“要不然去求见冯相，阿父他与冯相有几分交情。”
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漆雕氏曾经和墨家也有几分渊源在，若是去拜访一二，人家定然也是不吝引荐的。这是在是太丢人了，莫名的骨气支撑着他们不愿意在这会儿去寻墨家，平白低了一头。
相府。
冯去疾这段时间忙得很，各郡县官员调动、新君登基大典、还有大赦天下徭役，这些说来简单，但都是繁琐细碎之事，好不容易告一段落歇了一口气，这两天正在家修养。
毕竟也有了年纪，扶苏也不敢往死里用，万一给人累出个好歹来。
“你说漆雕氏递了拜帖？”冯去疾揉了揉脑袋，思绪清晰了起来，“把人领进来，我稍后就来。”
“小子漆雕危见过世伯，冒昧拜访，世伯见笑了。”
冯去疾打量眼前的青年，面露怀念，“你与你父亲生的很像，我年轻时认识他的时候，他也是你这般模样。”
“阿父在世时也曾与我说起过世伯的风采，说世伯诤言直谏，刚毅不屈，风骨卓然。小子这才贸然拜访，也是想请世伯指教一二。”
“哈哈哈，你客气了”，冯去疾大笑，说道，“于你家这一派学说上我可没什么能教你的，倒是昔年你父亲所言让人回味无穷，说不得我还要向你请教一二。”
漆雕危心里一沉，他听懂了这位世伯的婉言回绝，只是——
“世伯说笑了，您老的见闻何其广博，只怕略说一二点便足够小子受用了。说来近日咸阳有一种叫纸的东西十分风靡，不知世伯可知道这东西的来历？”
冯去疾松了态度，只要不是想来给他送礼求官的，他还是很乐意做个慈祥的世伯的。何况这纸的事情，他作为陛下的左膀右臂，也是有所耳闻的，前两日邹原那个老家伙还来和他炫耀过他的国库因为卖纸又充裕了起来。
“那是皇室少府的生意，目前只有豪商巨贾才能从皇室手中大批量地购买，你若是想要恐怕要等两天，这些天那些商贾正在调集资粮，等货物到手，他们应该就会着手卖出去。”
察觉到冯去疾的态度有所和缓，漆雕危微松了一口气，便又就这这些年在各地的见闻闲聊了起来，闲聊着闲聊着，就说起了嬴予嫚。
“从前也曾听闻始皇帝十分偏爱幼女，这次来了咸阳，才知道陛下竟然有过之而无不及，独独为长公主设了个爵位。”
冯去疾何等老谋深算之人，听话听音，何况这一两个月关于长公主的打探实在是络绎不绝。按道理他不该妄言长公主，可谁叫长公主特意透了话过来，说是正想广招人才，叫他不吝引荐呢！倒是这小子运气不错。
“长公主确实有异于常人之处，说来我家冯骐和长公主总角之交，交情倒是极好的。长公主讲讲步入朝堂议政，正要广召门客，你常年在外游学，若是认识有志于此的人，倒不妨引荐一二，说不定入了长公主的眼，也算是前程有望了。”
冯去疾说的又哪里是那些不知深浅之辈，分明是在明指漆雕危了——我有这个为你引荐长公主的门路，倒是你有没有为自己寻个主君的心。
漆雕危领悟了冯去疾的意思，但是投靠主君……
“小子若有人要引荐定然再来叨扰世伯”，漆雕危并没有闲谈多久，得了口风，便借着有人来回话的机会拱手告辞了。
漆雕危走后，冯去疾命人去叫小孙女，“去把阿骐叫过来。”
冯骐风风火火地手里还提着一柄特意打造的小枪，“大父，你叫我来做什么？可是有什么事儿要吩咐我。”
“你明日去见长公主的时候，告诉公主今日漆雕氏之儒来寻大父，想请大父引荐一二，问一问长公主可有意一见，若是无意，大父这里便回绝了。”
冯骐皱着脑门，很是不爱听这些大人的东西，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亲爱的小伙伴出门一趟回来后，就一门心思扑在了这些事情上，辟雍也不去了，还要上朝，就连她们要见面都要公主抽出时间。
这可是公主回来后她们第一次聚会呢，就要帮大父说这些没趣儿的事情，不过大夫既然这般叮嘱了，想来是公主看中的事情，她可要记牢了。
清脆脆地又复述了一遍冯去疾的话，确定自己记住了才蹦蹦跳跳地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