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渺渺和秋雨已经在院中跪了两日了,她很想去看刘行知,可周围站了十个身强体壮的护院,她试了很多次,可连爬起来都做不到。

    “小姐,都是奴婢的错。”秋雨低着头,眼泪一滴接一滴地砸在湿冷的石板地上,融进雨水里。

    “秋雨,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遍了。这不是你的错,错的是刘静柔。或许,我也有错,但你是无辜的。”春雨尚寒,李渺渺唇齿发颤,声音也有些嘶哑。

    老夫人那日在耳房中没有只言片语,可她的眼神,一直在李渺渺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李渺渺想,那大概是失望透顶的眼神吧。

    或许自己不该那么冲动,毕竟老夫人是个明事理的人,只要她在,一定会给秋雨一个公道。

    仅仅是觉得不该冲动而已,对于伤了刘静柔这件事,李渺渺并不后悔。

    “小姐,奴婢只是个下人,您…何至于此…”

    “下人怎么了?下人也是人。秋雨,如果你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别人又怎么会把你放在眼里?你记住,任何时候都要挺起胸膛做人,尊严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凭空给的。”

    “小姐…”秋雨已经泣不成声。

    小姐是金尊玉贵的人啊,竟然为了她做到如此地步。她何德何能?

    把小姐绑进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员外府,也有她一份啊。

    她开始后悔。

    后悔曾经的一切,后悔自己让小姐孤身与这些人斗,她能做的本可以更多,可她怯懦她自私,她什么都没有做。

    以后,不会这样了,她原本就该守护小姐的。

    “秋雨,别哭了,我们得想办法解决目前的问题。”

    李渺渺看着秋雨肿得异常严重的手,上面只缠了她当时从裙摆撕下来的一截布条,如果不及时处理,这手说不定会废了。

    “你现在装晕。”

    秋雨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小姐,我要陪着你。”

    “你陪着我,并不能帮到我什么,何必在这儿死磕?况且,你这手必须得及时就医,听话,快点。”李渺渺声色俱厉。

    对啊,呆在这儿,也帮不了小姐。她必须做点什么。

    “那小姐,您自己多多保重。”

    “好,快点,装像点啊,千万别露出破绽,机会只有一次。”

    秋雨点了点头,随后“扑通”一声倒在雨中。

    李渺渺惊叫,朝周围的人呼救,可喊了半晌都无人理她。

    “诸位护院大哥,家主只让我们跪在此处,并没说要如何处置我们,倘若真在府中闹出了人命,你们就能脱得了干系?”

    大概过了一刻钟,有个护院上来狠狠踹了两脚,皆在腹部,可秋雨跟个死人一样,毫无动静。

    那护院这才招呼人把她抬了下去。

    这三少奶奶说的话也不无道理,毕竟主子们确实没说怎么处置这一对主仆,若是死了一个,到时候问起罪来,他们难辞其咎。

    现

    下主子们都在守着三少爷,

    这等小事他们也不好前去询问,

    只随便请个大夫来看看。

    大夫走后,

    秋雨听屋内没了任何动静才睁开眼,

    她刚下床,房门就被人推开了。

    来人是柱子。

    三少爷是真心待小姐的,他的人,当是可信之人。

    秋雨收起慌乱的神色,开口道。“柱子哥,三少爷如何了?”

    柱子摇摇头,“还没醒。”

    “那你怎不去守着听吩咐,来这儿做什么?”

    “三少奶奶进府第一日,少爷就吩咐了,若是他倒下,就让我尽全力照顾你们。”

    果然,这府中,只有三少爷是真真疼小姐的人。秋雨面露喜色,她原本正愁如何出府,这下小姐有救了。

    “柱子哥,眼下我家小姐能不能得救就靠你了。”

    “你且说来,我要怎么做?”

    “你去李府,找李老爷过来。一定要当面见到李老爷亲自跟他说,不要让人传话,不要相信李府其他任何一个人。”

    “好,秋雨姑娘放心,我这就去。”

    柱子打了个告辞的手势便迅速出了门。

    *

    戌时三刻,天已黑尽,李老爷冒雨进了员外府。

    看着跪在雨中身形摇摇欲坠的女儿,李老爷的心里是难受的。

    他深知女儿的倔强脾性,每次被罚除非倒地不起,否则只要还有力气撑着,她是断不会认错的,次次都是凭白遭罪,非逼得他心软才肯罢休。

    可这儿是员外府,不是李府。家主是刘员外,不是他李德严。

    这傻丫头,怎就如此不知分寸,最后害苦了自己。

    唉——

    李老爷皱着眉沉沉地叹了口气,擦擦脸上的雨水,抖抖衣袖,踏进了主屋一善堂。

    入目便是乌泱泱的一群人,都在围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三少爷。

    “张大夫,两日了,行知怎么还不醒来?”刘员外语气有些急切,儿子不过是陪着那李渺渺跪了一会儿,按理说不应如此啊。他不禁开始自责起来,怪自己怒气上头,害了病弱的儿子。

    “回员外老爷,经老夫这两日的诊断来看,三少爷应是误食了含有酒的食物。这病情虽不似直接饮酒那般凶猛,但三少爷缠绵病榻多年,脾胃受损,十分虚弱,故而此番病倒才会如此严重。但好在及时施救,现下已无大碍,明日应当就会醒来。只是之后三月内都只能进清淡流食,切莫再食生冷硬辛甘等食物。”

    张大夫一席话听得刘员外火冒三丈,竟是有人想要害自己的儿子!

    全府上下皆知他不能饮酒,究竟是哪个混账东西给他吃了这催命的劳什子!

    “来人!”

    刘员外大吼一声,便有两个护院匆匆进屋行礼。

    “将含辉斋的人通通给我带过来!”

    “是,老爷!”两个护院得令后,便又匆匆出了门。

    这时,刘员外才看见站在人群外围浑身湿透的

    李老爷。

    “李老爷,你怎么来了?”刘员外端着架子,字字透着不悦道。

    这李老爷一副狼狈样出现在他员外府,他当然知道是为何而来,故意奚落而已。

    李老爷恭敬地朝他行一礼,“听闻新姑爷病倒了,我特意带了千年人参来。”

    李老爷将怀中护着的盒子递给一旁的小厮,接着道。“小女刁蛮不懂事,还望亲家公大人有大量,能够网开一面。”

    “不懂事?”刘员外冷哼一声,“她那是忤逆!”

    李老爷吓得一哆嗦,直接跪下了。“亲家公这话过重了,忤逆可是大罪,小女她是断断不敢的啊!”

    刘员外一甩衣袖,端坐在椅子上,“顶撞父母,残害姐妹,这就是你李家教出来的大小姐!李德严,你好本事啊!”

    “员外老爷,千错万错都是我这个当爹的错,是我教女无方,才让她闯下大祸,您消消气,您看这事…”

    “行了行了,你也别求我。我家静柔受了那么严重的伤,这事儿,必须得有个交代!”

    刘员外用力拍了一下扶手,正准备唤人进来。门口就有人禀报,含辉斋的人到了。

    他不管李老爷,径自走到门口,看着院内跪着的不明所以的众人,也随意扫了眼一旁的李渺渺。

    看到李渺渺已经伏在地上直不起身了,他心里才稍微舒坦了一点。

    “家宴之前,三少爷吃了什么喝了什么,通通报上来!若是谁敢遗漏,就地乱棍打死!”刘员外声如洪钟,院内的丫鬟婆子小厮皆是一阵哆嗦,纷纷报菜名。

    “可有遗漏?”众人皆摇头。

    “柱子!你那日不在少爷身边伺候,干什么去了!”刘员外看着人群中跟着摇头的柱子就来气,每次关键时刻都没影儿,做事又呆笨,若不是儿子使唤惯了他,不愿换人,早把他打发出府了。

    “回老爷,少爷…少爷想买书,让我…让我去城中各大书铺看看有无新书到货。”

    柱子结结巴巴,听得刘员外一肚子火。

    “万护院!”

    “小的在!”一名络腮胡壮汉上前行礼。

    “将含辉斋众人拖下去,每人五十大板!”

    “是!”

    五十大板,男子还好,女子可如何受得了?院内众人连声求饶。

    然而刘员外并不理会,自己的儿子之所以会躺在里面,跟这些仆从脱不了干系。又或者说,儿子受罪,他就是想找人出出气。

    重罚之下,终于有人提起了那日三少奶奶进小厨房的事。

    一个婆子哀嚎着从条凳上滚了下来,一边爬,一边喊着。“那日三少奶奶喂三少爷吃东西了。”

    刘员外面上一凝,又是她!

    “李渺渺!你喂行知吃了什么东西?还不速速招来!”

    李渺渺伏在地上,发白的唇微动,刘员外根本听不见。

    “将她架上来!”

    两名护院得令后便将李渺渺架到主屋门口,李老爷看着女儿这凄惨的模样,心疼极了。

    “说!”刘员外再次命令。

    “糖…蒸…酥…酪…”

    这次他听清了。

    “拖下去!给我打!我没喊停不准停!”刘员外气得浑身发抖。

    李渺渺被拖到条凳上趴着,板子一下接一下地落了下来。她痛不欲生,牙齿将唇咬出了血,顺着下巴滴落到地上,和雨水融为一体。

    她眼中含泪,不明白为什么一句“糖蒸酥酪”会让刘员外近乎发狂,也不明白爹怎么会跪在地上似在乞求着什么。

    慢慢地,她视线开始模糊,逐渐感受不到身上剧烈的疼痛…

    “住手!”老夫人拄着拐杖,在翠兰的搀扶下,出现在院中。

    她的身后,还站着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