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片寂静。
谢花朝推了推绷直的少女,一脸狐疑地缓缓说道,
“我还没说完,双修自然是最好,不过你二人又非仙侣,只要平日一同修炼,手掌传渡气劲便可以了。”
少女恍然“啊”地应了一声,
也对…自己在这乱想什么呢?
她强装镇静,可手指却微微蜷起,一步一步略显紧张地朝着屏障走去。
烟阙牵起那只预料之中十分冰凉的手,两股气劲应运而生,在二人的交握之处融汇。
陌生的气劲顺着四肢百骸流入烟阙的体内,她猛地瑟缩一下,却依旧没有松开那只手。
她赋予了男主这附骨之疽的阴寒,如今好不容易能够替他减轻一些折磨,她怎么能跑呢?
谢花朝看着气劲朝着烟阙体内奔轶绝尘,逐渐在少女周围萦起一层水雾。下一瞬屋内的温度略有升高,却依旧寒得人头皮发麻。
烟阙半阖杏眼,盯着青年的轮廓,另一只手替他将脸上的发丝拨弄开来,昏厥中的江云墨毫无意识地追寻着面前的温暖,在那指尖落下寒凉一吻。
少女微微撑开眼睛,手指却没有立刻拿开,在气劲交融之下,二人的感官都变得十分迟钝。
烟阙看着他略微泛红的唇色,指腹在上头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似是无意,似是有情。
良久,屋外几近天明。
在屋里守了一夜的神女,此时表情变得十分复杂,榻前的二人依旧气劲相通,没有要阻绝的意思,而现在江云墨的气劲,几乎被转化的干干净净。
如此再让二人继续下去,江云墨会先被榨干…
她悄然传了一道音,只见面前少女闻声,手指稍有松动,下一刻在屏障之内阻断了气劲。
苍白的小脸如今连唇色也变得浅淡,这一番折腾她已经极为疲累。
烟阙撑起眼皮,手指还在江云墨的手中十指相扣,她已经累得动弹不得,转头仓促一笑,
“多谢上神彻夜护法,我替江云墨同您道谢。”
谢花朝闻言没有多话,她也该离开了,只是走之前告诉烟阙,若烟阙得空能出来,谢花朝会在后山的平屋等她剪烛西窗,彻夜长谈。
屋内再次只剩二人,烟阙强撑起意识朝窗外扫了一眼,如今她也该…变回燕雀了…
手指尚未抽离,烟阙便听到脑中“嗡”地一声,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
江云墨在一片汪洋之中浮浮沉沉,他蜷缩成一团,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这个孩子不会知道他的父亲是谁,我会亲手斩断你二人的羁绊。有你这种一意孤行的父亲,他该多难过。”
可惜该听到这段话的人已经离开尘世,在他的梦魇中神识溃散。
他杀人了…
江云墨本以为叶酆也会像其他罪仙一般,在凡间醒来,身上不再有仙气,仙都往事会变成南柯一梦。
可谢花朝怀里的尸体逐渐变得
冷硬,生机殆尽。那张脸依旧温润,就像是在做着一场绵长的梦。
江云墨不敢相信自己双眼所见,茫然站在原地,任由着谢花朝对他出手抽打撕扯。
叶酆将自己的神祗留给了那个婴儿,怪不得叶酆身上毫无半点儿仙气…
怪不得他一点都不怕江云墨发现这个孩子的存在,新神降世,天道届时会重新调整因果。
那个孩子不会受伤,死的只会是叶酆一人罢了…
他赌的不是江云墨的恻隐之心,而是二人那少得可怜的情分。但凡江云墨耐心感受一下面前之人的气息,他都不该出手…
仙都恶名昭著的噩梦神,第一次感受到了诛心之痛,他仓惶逃离濯枝雨,慌不择路地回到了云梦泽,将自己关进一片黑暗之中,倍显狼狈。
那几年他接了无数天诏,无数仙人目眦尽裂地瞪着他,数不清有多少次,在那一双双眼睛里他看到了叶酆。
从不做梦的噩梦神,第一次如坠梦魇。
可这场梦魇,他永远都醒不过来,永远都要活在这份愧疚之中。
江云墨的手突然动了一下,手中十指交缠,温暖又柔软。他害怕这温暖又是一场幻觉,恍然睁开眼。体内的气劲变得安安静静,他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如此畅快淋漓的感觉了。
屋内水雾氤氲,二人乌黑的发丝交织在一起,宛如一对嬉戏亲昵的恋人,他抬了抬头,那张平日里明媚的小脸,此刻正紧紧蹙在一起。
紧接着他看到一冷一热十指紧扣,江云墨微微摊开自己的手,少女的手依旧紧扣其上。
并非是他捉着仙女不肯放手…
仙女也不愿松开他…
这一点细节竟搅动起他心底的涟漪,江云墨撑起身,轻轻地将坐在地上的少女抱上床榻,自己则安安静静地面朝烟阙而卧。
他正细细地打量着仙女,若是平日他万是不敢如此僭越,但如今屋子里全是少女的冷香,就当是他昏了头也好,江云墨不想挪开视线。
两人贴得近,连着呼吸都在交织,他伸出另一只手刚要触碰到那红润的鼻尖,却骤然停住了。
太凉了,会把她弄醒吧…
他缩回手,转而将烟阙身上的被褥提上去,少女安然陷入了松软的梦中。
江云墨缓缓躺平身子,把手从那处温暖中抽离。想要的越多,失望便会越多,这是他最该明白的道理。
一觉三百年,他忘却一切,孑然一身轻松,却不知所有被他降罚的仙族,还在痛苦之中挣扎。
他怎么能独自逃避…
烟阙半眯着眼睛,将身上的被子裹紧了些,转头看到青年的侧脸随口而出,
“江云墨,你醒了…←()_[(.)]←?来←小??说←??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s)?()”
他猛地一惊,险些从床榻之上跃起,慌乱不已。
“师父…是徒儿僭越了,不…该与师父同榻。()?()”
烟阙一时之间有些发懵,随手捉住江云墨的手感受了一下他体内的情况,气劲安安稳稳,好在昨夜的努力没有
白费。
不过她怎么突然跑到床上来了……
烟阙稍稍往被里躲了躲,那小脸红到脖颈处,却还要装作不在意地清清嗓子,平添出一丝诡异的羞耻感,嘴硬道,
“…同榻算什么,你我合衣而眠,有何僭越。”
屋内落针可闻。
他垂下眸子,感受着手上再次袭来的温热触觉,惊喜有之,羞怯亦有之。
江云墨抿着唇,翻身侧躺着,深黑色眸子正好撞进烟阙的视线中,他下定决心道,
“师父,我想和你谈谈…”
谈谈?
手突然被攥紧,烟阙有一瞬间紧张了起来,
难道他昨夜听到了她和谢花朝的对话?
烟阙艰难地咽着口水,手上不自觉地凝出一层冷汗,
“你且说来听听…”
那声音哑了些,兀自在烟阙面前响起,
“我记起了一些往事…我曾经杀过人,那时的徒儿几乎是个罪无可恕的坏人。”
他说完这些话,大脑一片空白,此刻正茫然无措地等待着烟阙的宣判。
他真不是个好徒弟,他甚至弄不清自己为何要据实以告…
片刻之后,烟阙斟酌了一番,先伸手掰开了快要被江云墨攥出血的手心,挑了一个折中的问题,
“你今后打算如何?”
江云墨心神一松,任由烟阙握着手指。
师父没有因此而放弃自己,这让他有了些面对现实的勇气。他挣扎几番,呼吸变得短促,
“那些曾被梦魇伤害过的仙族无数,还有像季无端一样,那些被困在二十四仙山的坠仙。云墨不知道该如何…”
磅礴的恨意就像是细密冬雨,砸到脸上如同针扎一般。他想自己可能是太想逃避了,才会真的把万事忘却。
烟阙双手握住江云墨的手,坐起身来,发丝垂落在她的腰间。
“我们后面或许还会碰到曾经那些人,你做好准备求得他们的原谅了么?不过这条路不会太艰难,无论他们有多恨你,有多厌恶你,师父会一直陪着你走完这条路。”
片刻之后,青年咽喉之间滚动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屋子里里极为明显。
“师父,你为何每次都愿意陪着我…”
季无端说他三百年前倾慕烟阙,他觉得没错,但是烟阙呢?
她对自己…好到江云墨根本配不上这份厚爱。
烟阙只身下塌,背对着江云墨伫立许久,以至于他看不见现在烟阙的表情,
“因为你做得这些事,我也有份,我也一样愧对那些人。”
崩坏的剧情是她写的,所以她要和江云墨一起面对,才能早日回到现实世界。
她握了握拳,暗自提醒自己是为了回家,并非是对男主有所青睐…
江云墨听不懂她的话,但还是点头,他如今一想起叶酆便寝食难安,嘴角再次耷拉下来,
“师父,我想去一趟鬼界,去找
找叶酆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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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鬼界十洞九窟,寸草不生血染骸骨,而他一直没有转世投胎,或许叶酆就在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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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阙叹气摇了摇头,在桌前对着镜子梳发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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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谢花朝会想不到这一点么?她每年都会去一次鬼界和魔界,生怕叶酆投胎转世至此,毕竟他当初是鬼神,身体内一半的气劲都带着鬼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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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花朝能够任意在两界穿梭,也是因为当年鬼神大人为她开了后门。
如今尚未恢复到巅峰的江云墨若是硬闯,体内的气劲会受到鬼气侵蚀。所以烟阙下意识地反驳了他的提议。
“师父说的是。但倘若万事都想着保全自己,云墨恐怕永远赎不完罪。”
她既是江云墨的创造者,就该懂这些。有时并不是噩梦神偏执冷漠,而是他没得选。
天道只允许众生有一条路。
二人收拾好东西,江云墨嗫嚅半天,伸手盖在了那包鸟食上,有些惭愧。
“所以师父一直幻化成小鸟跟在左右…”
他竟还用鸟食来讨她欢心,太蠢了…
烟阙红了红脸,想起她化作燕雀时一直在江云墨的怀里呆着,有些赦然。
“仙尊不许我跟着你们下山,我便只能出此下策。你莫不是觉得我骗了你,要迁怒于我?”
那青年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忙将鸟食收起来。
“没有,没有,云墨好生欢喜。云墨也想一直跟师父呆在一起。”
等等…谁说想和他一直呆在一起了…
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