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业未成,殿下怎么就开始滥杀功臣了?”
马鞭一圈一圈缠在唐清梦手上,剩一截鞭尾被她攥在手中。此时她轻轻一甩,鞭尾就缠上了陈南礼的脚腕。
“我赔上一条命为殿下奔走效劳,您还不满意?”
“孤哪敢说一个不字,”陈南礼低下头去把鞭尾解开,扔回到唐清梦身边,“你若不满意,匕首又要架到孤的脖子上。”
“殿下怎么还和我置气?”唐清梦把鞭子甩向马背,马蹄骤然加快了速度,“都说了是权宜之计,演给三殿下的人看的。”
见陈南礼没什么反应,她又继续说:“殿下不也为了应付那伙人,占了我的便宜?”
“你怎么知道孤是演戏,不是真心喜欢你?”
陈南礼的声音从马车中传过来,有写蒙纱的失真感。唐清梦手里不由自主攥紧了缰绳,几匹马同时低鸣一声。
她盯着前路并不转头,喊道:“殿下方才说什么?”
“孤说,”陈南礼也跟着抬高了两分声音,“孤没生你的气。”
“那还差不多,”唐清梦停下马车,“下车,到东宫了。”
*
温热的药汁灌入喉咙,苦得他五脏六腑都要攥到一起去。浓重的药味呛得他不停地咳嗽,像是要把喝下去的药再吐出来。
“别让他吐了!”“摁住他摁住他!”“再吐下去就要没命了!”
床边守着的人一阵手忙脚乱,急哄哄地乱作一团。
齐涣从中分辨出了一句无助的呼唤,沉睡的意识猛地被唤醒,投入现实的怀抱。
“阿涣——”
陈寄昀站在边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众大夫喂药的喂药,施针的施针,偶尔无力地叫他的名字,希望能唤回他游离的魂魄。
“阿涣!”
“醒了醒了!”“终于醒了——”
齐涣猝然支撑着身体坐起来,头脑昏昏沉沉看不清眼前的状况,只听得耳边乱糟糟,好似有一万只战鼓同时敲响,手一软又倒了回去。
陈寄昀忙拿着杯子坐到他窗边,示意侍从把他扶起来,将水杯递到他嘴边。
“本王差点杀到阎王殿去,和阎王抢人。”
齐涣就着陈寄昀的手喝了两口水,温水入喉却如同刀割。陈寄昀的絮絮不休一句都未入他的耳,他眼见陈寄昀的嘴一张一合,耳朵里并无声音。
“殿下说什么?”齐涣的声音粗粝得如同钝刀刮上砧板,“我听不见。”
“本王说……”
陈寄昀还沉醉在齐涣醒来的喜悦里,被他这么一问,刚要重复一遍说过的话就意识到了不对,随手揪住一个大夫的衣领,摔在自己面前问道:“他耳朵怎么了?”
齐涣摇了摇头,耳朵里仍旧是一片混沌之声,间或是擂鼓般的厮杀之声,间或是悲泣的哭泣与嘶鸣。倏地一阵寂静得可怕,仿佛眼前都只是一场无声的闹剧,而他被隔绝在戏台之外,做着独善其身的看客。
他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清,浑然不知开口对陈寄昀说的是什么话。只见暴怒的陈寄昀在听了他的话后迅速冷静下来,做到他的身边抓着他的手掌开始写字。
陈寄昀写得急,手指落在他的掌心,一笔一画都划得他疼得想缩回自己的手。
待陈寄昀放开他,齐涣才意识到陈寄昀写的是“睡一觉就好了”。
睡一觉就好了。
当年他陪陈寄昀跪了一整夜,第二天站不起来时,就是这样安慰陈寄昀。
而今两人倒反过来,昔日豁达如斯却成了困在病床上郁郁不知如何的那个。
齐涣拽住陈寄昀的袖子,陈寄昀立即收了一副怒容,转而露出安抚的笑,在他手上写:“没事的,我们去找更厉害的郎中。料理了水灾后,本王带你回宫找太医……”
医字写了一半,齐涣就翻手打断,在陈寄昀的手里写道:
“我需要回京城,现在就走。”
*
陈南礼坐在书房的榻上,一手端着本折子,另一只手被唐清梦攥在手里。
侍从把拧干了的帕子交给她,又递上药瓶,而后安静退去。
“殿下手上怎么还有旧伤?”唐清梦一边为陈南礼处理伤口,一边指着他手心里的一道暗色问,“难不成以前也有人向我一样,敢对殿下这么不敬?”
“老师打的。”
陈南礼有点不好意思,“孤以前功课不认真。”
“穆相看起来是个挺和蔼的老头,对殿下怎么会这般严厉,”唐清梦擦干净伤口,把帕子扔到一边,抬头调侃他,“定是殿下从前做了混账事。”
陈南礼反问她:“你就在闺阁中,怎么知道老师待人和善的?”
唐清梦一滞,转而继续笑道:“听我兄长提起一句。”
“老师只对他的学生严格,”陈南礼看着手上的伤口,语气没什么温度,“孤辜负过老师的期望。”
“我倒羡慕殿下和穆相的情谊,”药膏不小心糊到了唐清梦手上,她从榻边爬起来去拿刚才那方帕子,背对着陈南礼道,“我是再也见不到我师父了。”
陈南礼独自上好了药,朝她招手:“过来。”
唐清梦转过身,一脸茫然地跪坐在榻边。
陈南礼一手拿着药瓶,一手拿着药匙,道:“手伸出来。”
唐清梦意识到什么,默默把右手背到了身后。陈南礼看着她的小动作,愈发觉得好笑,探身捉住她的手腕,让她不得不露出右手手背。
“在哪伤的?”陈南礼盯着她手上的疤,轻声呵斥,“一届棋手,怎么手上还能带着伤?”
“三千里的流放路,谁还惦念着下棋。”唐清梦低声道,“要么是解差的鞭子抽的,要么是做活的时候留下的伤口。怎么,殿下突然对押送囚犯的解差是如何作威作福的模样来了兴趣?”
陈南礼轻叹一声,认命地拿起另一瓶药膏为她细细涂上。唐清梦不依不饶,继续讲:“看着官员小吏这样为官,殿下就
不会有一丝愧疚吗?()?()”
“位高者当怜民如子,(s)?()”
陈南礼放开她的手,“对手下约束不严,是孤的错。()?()”
“算了,∷()∷⒃来∷小♀?说∷♀?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祛疤的药膏有种灼伤感,涂上后疼得唐清梦直皱眉,“这些合该由殿下的老师来教导您的。是我僭越了。”
“殿下路上不是说要告诉我兵部的情况吗?”她从地上爬起来,取来纸笔坐到桌前,“殿下说一句我记一句吧。”
“你确定今日的时间都要用在这上面?”陈南礼屈指轻扣纸面,挑眉问她,“明日薛家两位可就要动身离京了。”
宣纸哗啦一下被掀起,唐清梦平日用惯了的那支毛笔滚落到桌下,又不知滚到哪去。门外传来一阵争执,不过仅有几句,紧接着是一阵喧嚣的马蹄声,逐渐消失在东宫门口。
陈南礼笑得弯了弯眼睛,对着窗边轻声吩咐侍从:“备一碗甜汤,晚饭等棋待诏回来再吃。”
*
薛家在京中也有宅子,临着城东的主街,修筑得气派辉煌。
唐清梦在薛家那扇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红木门前利落翻身下马,还未上前便被门口的小厮拦下。
“敢问公子名姓,可是与我家老爷有约?”
唐清梦顾不上有没有提前下帖子,抬腿就往薛府里走。小厮拦不住她,忙喊来府里的管家。那管家在京城多年,连东宫枝头的雀鸟今年新生了几只鸟蛋都了解得清楚,眼下见了唐清梦贸然闯进来,一拍大腿立刻迎上去。
“秦大人今日来,可是殿下有什么吩咐?”管家堆了一脸的笑,一面笑一面挡着唐清梦的路,“怎么还劳烦大人您特意跑一趟,打发人来通知草民一声,免得您辛苦。”
唐清梦见路都被他尽数挡住,干脆就站在院中,双手抱臂问道:“你家老爷可在?我找他有急事。”
“这还真不巧,”管家故作犯难,“老爷刚去拜访京中一些故交,还交代晚上也不必等他吃饭。”
“具体去哪了?”
唐清梦压低眉头,对管家磨磨唧唧的打太极甚为不满,却又顾忌着颜面不敢直接对管家动粗。
“秦大人好生没有礼貌,难不成东宫都是这样做事的?”
薛放一身红袍,摇着扇子走过来,将管家接下来周旋的话尽数堵在喉咙里。
人还未走到她身边,扇子先扑来一阵香风,诱得唐清梦鼻子一阵发痒,只能退后几步朝薛放见礼。
“叨扰二公子,不知薛公子今日去了何处?秦某有要事寻他。”
薛放用眼角看她:“何等要事?告诉我也是一样的。”
闻此,唐清梦直起腰强忍住嘴边的笑意:“秦某听闻薛公子明日便要启程回平州,念着还有一局棋未曾与令兄下完,特来上门讨教。今日大公子不在,不知二公子可愿代劳?”
薛放扇扇子的动作肉眼可见地停顿住,面上的笑容也似有凝滞。
唐清梦抱拳又言:“棋仙曾言,为棋者,留残局也是留终生之憾。二公子也不想您与秦某,抱憾终身吧?”
“行,”薛放答应得艰难,从牙缝里勉强挤出一句话,“叫棋童来,把棋盘摆上,我与你厮杀到底。”
唐清梦从怀中拿出一张抄好的棋谱递给薛放,笑容是见猎物上钩了的狡黠:“哪里要那般复杂,二公子只需替大公子找出这局棋的解法即可。大公子还曾以答应秦某一个条件做这局棋的赌注,还望二公子谨慎落子。”
“毕竟,落子无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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