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隐灼 > 19第19章
    “嗯?”宋朝欢有些没听清, 下意识轻问。
    迷蒙间,晏峋好像听见她,轻声应了他。
    仿佛再也撑不住意识, 昏沉沉睡过去。
    可又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不由地冒出一个念头:是不是清楚, 只有在这样的时刻,才能放任自己的本能。
    所以明明不贪恋酒精,却还是没有拒绝。
    耳边话筒里, 男人没再说话, 呼吸渐轻, 规律绵长。
    脑海里无意识地, 浮现出从前的某些瞬间。
    那些夜晚安静的,在她身后,叫人生出错觉的瞬间。
    宋朝欢第一反应,是让自己不要去想。
    却又在下一刻,坦然地松落下肩线。
    人不是机器,没有既定的程序, 会无意识地贪恋, 会偶然间迷茫, 没有那么干脆,或许也不够洒脱。
    但, 都无需拿来责怪自己。
    静了片刻, 宋朝欢垂眼, 很轻地笑了声。
    挂断电话。
    窗口望出去,院中两把藤椅空置,青石铺砌的地面,也褪了白日光彩。蝉鸣戚戚。
    宋朝欢站起来, 倾身,慢腾腾地,拉过木窗,揿下插销。
    不管晏峋说什么,就像交完最后一件旗袍的成衣店。
    往后,都与她无关了啊。
    -
    晏峋不知道那天晚上喝醉了,自己给宋朝欢打电话说了什么。
    通话时长,有一分零七秒。
    那天过后,俩人的手机,好像又陷入了没有交集的平行时空。
    晏峋却接到了另一个,叫人意外的电话。
    他母亲,楼甄。
    “过两天来我这儿吃顿饭,”电话里,楼甄话音随意,仿佛俩人从来都是相处融洽的母子,对他说,“我生日。”
    “没时间。”办公桌后,晏峋垂眼,一手拿着电话,一手快速翻着诸洋刚拿进来的,海城文旅那边传来的资料。
    像是毫不意外他会这么说,楼甄对他的冷淡没有半点反应,却又像想到了什么。
    “哦对了,你当时高考完就立马走了。你们老师后来给我打电话,给过我一件挺有意思的东西。”
    晏峋垂耷的长睫尖微动,手上动作却仍没停,也没说话。
    “一封信。”楼甄继续道,“我拆开来看过。我记得那封信的署名,好像姓宋?”
    电话那头纸张翻阅的声音,果然一顿。
    楼甄勾了勾唇,话音仍随意:“你认识吗?”
    晏峋脖颈线条牵了牵,牙根不自觉地压得有些紧,松开手里纸张,整个人往后靠了靠,抵进椅背。
    他没问楼甄为什么要拆他的信。
    因为根本就没指望他们这些人,会在乎“隐私”这样的事情。
    毕竟,不管是摆在明面上的弱点,还是背地里的隐私,都是他们能拿来互相攻击的武器。
    要不是那些高层不在乎,晏峋觉得当年楼甄就能安排一场美人计,替小叔晏礼制造点可供大家欣赏的“隐私”。
    而他的不择手段,还真是完美传承了这些人的基因。
    见晏峋不说话,楼甄依旧耐心,像是建议道:“你要是不认识的话那我就……”
    “时间。”晏峋打断她。
    倾身,手肘支住桌面,单手摘了眼镜,阖睫,指骨张开,捏了捏太阳穴。
    -
    两天后中午,晏峋依约来到楼甄如今的住所。
    西郊的一片别墅区。
    晏峋是一个人来的。
    车子停到别墅门口,不出意外,来接他的是没比楼甄大多少,从小跟在楼甄身边长大的兰姨。
    晏峋穿过花园,被领进客厅的时候,楼甄从沙发上站起来。
    “来了。”她很自然地笑了笑,走过来对晏峋说,“先吃饭吧。”
    餐桌上已经摆好饭菜,很简单。
    楼甄的口腹之欲,倒是和晏家人一样平淡。
    晏峋扫了眼,目光很快落到楼甄那件旗袍上。
    “好看吗?”楼甄边坐下,边说,“楸树胡同有家高定成衣店买的。”
    晏峋微眯了瞬眼,偏开视线,坐到她对面。
    整顿饭吃了一半,两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晏峋没问她那封信,楼甄也没和他聊别的。
    楼甄看了眼对面神情淡漠的儿子,勾了下唇。
    那双桃花眼,倒是和她如出一辙。骨相却像晏家人,冷利锋锐,不近人情。
    他是从小就这个表情吗?还是后来才变成这样的?
    楼甄自己都不知道。
    毕竟生下晏峋,能下床的第二天,她就回了晏氏。
    本来,她和晏峋父亲的婚姻,也不过是各取所需。
    晏峋父亲看中她的能力,她看中晏峋父亲,可以让她拥有握在手中的权利。
    楼甄清楚地记得,12岁之前,她是被当作家族接班人培养的。
    直到生日那天,父亲领回来一个小男孩儿。
    而长辈们也认为,如果把楼家交给她,也不过是在为别人做嫁衣。
    她哪里会认命。
    可终究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家族里面目模糊的女儿。
    倒是将来在联姻市场上,还有些用处。
    于是在晏峋父亲晏维递来橄榄枝时,她欣然握紧。
    他们很快便有了孩子。但俩人的相处方式,并没有任何改变。
    她替晏维在晏氏厮杀,偶尔,也找他解决一下生理需要。
    忙起来的时候,甚至忘了自己还生过一个孩子。
    直到晏峋七岁那年,她终于抽出空闲,想陪他过个生日。
    可来到晏宅看见的,却是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和她长得如此相像,却被锁在阁楼上的孩子。
    北城的冬天,他穿着单衣,靠在墙边。面前一杯清水,一碗生米。
    他听见声音,眼神撩过来。
    楼甄清楚地知道,他认得她。可他就那么,木然淡漠地看着她。
    没有出声,没有求援。
    仿佛早已习惯。
    或许还有些母亲的本能,那一刻,她心脏猛地一窒。
    这样的景象,她的确是不理解的。
    为什么晏家人,要这样对待一个孩子。
    从未有过的情绪,一瞬间气愤到有些失态,她找到老太太,找到晏维,让他们给她一个解释。
    可当她看到老太太毫无意外的淡笑,晏维默不作声,淡漠到和此刻阁楼里的孩子,同样木然的表情时,
    她似乎明白了。
    晏家,从来就是个斗兽场。
    只有被撕开血肉还能活下来的,才配坐上那个位置。
    毕竟对老太太来说,同样是厮杀争来的天下,当然要让晚辈,也走一遍。
    否则太容易得来的,谁也不能保证,可以坐得稳。
    晏家需要鹰,需要能带着整个家族翥空不落的鹰。
    但也必须是,始终有一根荆锁困出利爪,绑在牢笼里,替晏家卖命的鹰。
    要问她后悔吗?后悔看着本还算鲜活的孩子,成了那副从小就知道怎么控制隐藏自己的欲.望与情绪,仿佛毫无弱点,却阴沉冷血的模样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如果那样才能留在晏家,让她选,她会选择留下来。
    留在那座屋子里。
    于是她沉默地离开,不替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做选择。
    …………
    “吃饱了?”
    大概是自己停留在晏峋脸上的目光太久。青年放下碗筷,拿过茶盅,抿了口清茶。餐巾慢条斯理掖了掖唇,撩起眼皮,淡声问她。
    楼甄一顿,笑了笑,放下碗筷,拿过餐巾,擦了擦嘴。
    “帮我去花园,钉几个木板人。”她说。
    晏峋眸底凉淡,无声盯着她。
    楼甄已经站起来往外走:“最近老有麻雀,来啄我的玫瑰花。”
    抵着桌沿的指骨捏了捏,晏峋站起来,跟出去。
    园子里草皮边扔了几块长条枫木板。
    一些做木工的工具,和长短不一的钉子,散落一边。
    “看见那边玫瑰花田里的没?”楼甄指了指,“就钉个那样大字型的。”
    晏峋胸腔起伏了一下,看了眼那木板人,弯腰拿过工具,错膝蹲下。
    楼甄也蹲了下来,拾了把钉子,递给晏峋一根细长的。
    “钉这儿。”她指了一处木板纹路,指挥道。
    细钉透穿木料的声音。
    “嗳等等。”楼甄出声。
    晏峋提着榔头,偏头看她。
    楼甄扬眉:“钉歪了,撬了重来吧。”又指了个位置,“这里吧。”
    晏峋都不明白她是不是提前退休,闲出了毛病。
    却也明白,他答应来这里,就已经落了下风。所以,他不会问楼甄让他做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
    她不折腾到满意,是不会把东西给他的。
    重新钉了楼甄要求的位置,她又蹙起眉来:“你等等,我去找兰姐找点腻子。这漏一个窟窿也太难看了。”
    晏峋阖了阖眼睫,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没那么无语。
    放下工具站起来。
    楼甄去而复返,拿了一小盒腻子过来,蹲下,朝先前被钉出孔眼的木板上嵌了点儿。
    补完看了会儿,又叹了口气:“还是看得出来,好像也没什么用。”
    晏峋是真的有些烦了,薄唇翕动,淡笑了声。
    楼甄不问,也知道他这声轻哂是什么意思。
    她偏侧过头,话音平淡地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明知道事后弥补没有用,还浪费时间搞这些做什么。”
    楼甄这仿佛意有所指的话,让他眼前下意识地闪过那张,总带着温软笑意的脸。
    像有人朝他心口掷了把苍耳,激起一阵细微的刺麻。
    指尖无意识地轻蜷了瞬,晏峋垂眼,看向她。
    “那你知道不弥补,还有什么办法能遮住这难看的孔眼吗?”楼甄笑着问她。
    晏峋微眯了瞬眼,没作声。
    楼甄重新低下头,无声牵了牵唇角,拿过一边工具,将晏峋钉的长钉撬出来。
    然后取过一支更长,直径更大的铁钉,揿一点进木板上两孔之间。
    随后举起榔头,猛地一砸。
    砰一声闷响,那铁钉狠狠贯穿过两块木板。
    晏峋微愣,只觉得心口一闷。
    楼甄却扔掉榔头,拍拍手站起来,朝晏峋笑了笑,说:“晏峋你看,多简单。”
    用更大的伤害,牢牢钉死,不就可以了。
    突兀的黑色铁钉,深深嵌进木板。因为没有好好对待,榔头上黑色的铁沫子,飞溅到淡暖色的木板上。
    一片狼藉。
    晏峋突然觉得呼吸有些不畅,胸腔起伏的弧度都有些克制不住。眸底漠然神色间,泛起戾气。
    楼甄扬了扬眉,像是不太明白,问他:“怎么了?心疼了?”
    晏峋深呼吸,面无表情盯着她,垂在身侧的指节却不自觉地蜷紧。
    盯了他两秒。
    “晏峋,其实你也不完全像我。”楼甄双手抱臂,突然说,“你还是有点儿像晏家人的。”
    对楼甄不知所谓的一句话,晏峋懒得深想,只问她:“还有别的事要做吗?”
    “原先晏礼那儿的人,张赫继续用没问题。他不会管坐这个位置的人到底是谁,他只忠于这个位置。祁连穹你可以多拉拢,他现在有心培养祁家第三代,多给他家晚辈一点机会。李正志这个人,当年就挺喜欢狗急跳墙的,你自己注意点。”像是一早准备好的话,终于说了出来。楼甄总算认真了些。
    见晏峋又淡漠下来的情绪,楼甄笑了笑,随意道:“行了,不说了。你既然能坐到这个位置,其实也不用我提醒你。”
    其实要说起来,她还是挺自豪的。
    当初晏峋还在国外的时候,就知道联合老太太和晏礼一起对付她,一定是把她放在了觉得单打独斗,更难应付的位置。
    不过,既然在国外就已经决定了将她逼出局,晏峋一定是打着要回国的目的才会做那些事。
    她从前不知道,这里还有什么值得晏峋留恋的。
    后来才明白,大概是……
    楼甄终于“啊”了声,像是才想起来:“对了,你老师给我的那封信,就在客厅茶几上,刚刚忘了给你。”
    -
    花园门口,汽车的引擎声渐远渐稀。
    园子里重新安静下来,楼甄垂眼,视线有些虚焦。
    许多人总觉得,想走什么样的路,是自己选择的。
    可其实太多人的前路,并非自己可控,而是一出生,便被绑在了一条既定的道路上。
    如若不喜欢。
    要么痛苦地走下去,要么新凿一条。
    而她楼甄,从来都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即便有遗憾,却从不会后悔。
    她这小半生,都在为自己的目标而活。
    家人,丈夫,儿子,在她的生命里都不是最重要的。
    甚至是可以排在许多事后面的。
    好像没有了这些牵绊,年龄对她来说,只是个数字。
    没有一点已经到了,该做祖母的年纪的觉悟。
    楼甄看着那块被钉坏了的木板,笑了笑。
    她倒也不会用第二种方法。因为有些难看,她不喜欢。
    却也从没想过要弥补什么。
    可能有些人的寡情薄幸,就是天生的。
    譬如,如果让她面对一开始便钉错位的两块木板,她的选择是……
    楼甄抬脚,把顶着一大颗难看黑钉的木板往一边踢了踢。冲后院的方向喊道:“兰姐,再帮我拿两块新木板来。”
    “哎——来了。”
    哎哟她的大小姐哟,这满院子的花草都被你折腾死多少批了。是不是植物杀手自己没点儿数吗?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听出兰姐话音里的心痛无奈,楼甄笑起来。
    她大概就是这样了。
    但终究希望晏峋,也能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至于晏峋怎么选,那就是他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