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章
“你很了解我。”晏隗應。
他确實不是這樣的人, 但因為是黎歲，黎歲能活下來，他死也無妨。
他的手伏在黎歲下颌, 微微将黎歲的臉擡起，他的目光逐漸軟和：“可好像, 也沒那麽了解我。”
但就這麽死了，如何能甘心？
他緩緩湊近黎歲。
你一定不知曉，在與你相處的這段時間, 我獲得了什麽。
你是第一個将我正常對待的人, 不是替身，不是別的，只是一個，正常的人。
你看我的眼眸裏沒有過畏懼。
他停滞，一錯不錯看着黎歲的眼眸：“歲歲有疑惑過我一開始為什麽沒有殺你嗎？我疑惑過。”
他一直沒有想通, 他殺了那麽多人，為何會留下黎歲。
現在明白了。
“我現在有了答案，因為你看我的眼眸裏，從沒有畏懼，你只是将我當成一個正常的人，不是替身，不是惡鬼, 是一個普通的人。”
他貪戀着這樣的對待, 默許了黎歲一次又一次靠近，一次又一次讓黎歲接觸到真實的他。
他還想知道，當她真的知道他是何模樣, 還會這樣正常對待他嗎？
會，她竟真的始終如一。
倒是他生了別的心思, 他想将這樣的人永遠困在自己身邊。
他先害怕了，害怕她會厭惡，會離開。
他還将黎歲永永遠遠留在身邊，這心思定然會吓到她，甚至吓跑她。
可這一刻，黎歲真的被帶走的這一刻，他不想在等了。
他拿起了匕首。
黎歲神色一慌：“不行，你要知道就算你聽了他的話，在你死後，他還是會殺了我。”
晏隗點頭：“我知道。”
他将匕首猛地刺入心髒，他的動作沒有一點遲疑，好像匕首對着的不是自己。
鮮血噴湧。
黎歲眼眸微縮，緊緊看着晏隗的傷口，她的動作跟着遲緩了，她視線逐漸從傷口移動在晏隗面上，他臉色就這樣一寸寸發白。
生機在流逝。
另一邊的“蕭長靖”神色一喜，他當即手中結印，緊接着一道宛若實質的靈體逐漸從蕭長靖的身體裏出來。
随着他的動作，底下兩道繁複法印逐漸連接，靈力線牽引而出，落在了靈體上，帶着靈體以緩慢的速度朝着晏隗而來。
而晏隗，仍只看着黎歲。
他将額頭輕輕安上去，緊接着手上結印。
他聲音低着：“歲歲，結魂契嗎？”
黎歲懵了懵：“什麽……”
什麽魂契？
眼前抵着她額頭的人卻沒有給她拒絕的機會，不等她反應，一股力量竟猛地開始拉扯她的靈魂。
不疼，但感覺并不好。
她皺了眉頭。
而身前的人繼續着：“結了魂契，你便生生世世都只能與我一起。”
生生世世……
生生世世？
她迷茫：“什麽東西？”
她看不清晏隗的神色，只聽見晏隗輕笑出聲。
“所以才說，你沒那麽了解我。”
話音一落，靈魂好似憑空被撕扯了下一塊，緊接着是大腦逐漸眩暈，眼前也要迷蒙。
再然後，好似有新的魂魄碎皮融了進來。
帶着些冰涼的魂體以勢不可擋的趨勢直接融進了她的靈魂。
微妙的感覺驟現，若隐若現的牽引從晏隗身上傳來。
好似每時每刻都能感受到晏隗的存在。
她禁不住哼出聲，眼裏始終迷茫：“你到底……在做什麽？”
抵着她額頭的人稍稍撤開距離，黑沉的眼眸定定的看着她。
他說：“在困住你，在将你這輩子，下輩子，生生世世，都困在我身邊。
“滄海桑田，你與我密不可分。”
黎歲心尖一顫，她被這話，被這眼眸裏的執拗驚得失聲。
他說的對，她好像真的沒有那麽了解他。
她從不知曉，原來他平靜面容下潛藏着的歡喜是這樣熱烈，帶着執拗，強橫。
不給她一分一毫拒絕的機會。
可為什麽……是這個時候？
将将接觸到晏隗身體的靈體給了她答案。
他氣急敗壞：“你瘋了不成？竟然締結魂契，魂契締結，需得一方自盡逼出自己的靈魂，倘若對方有一絲一毫的拒絕，你的魂魄将灰飛煙滅，你不會有輪回。你竟有這個辦法阻止我的奪舍！”
晏隗卻笑了，嘴角出現此前從未有過的弧度，他緊緊看着黎歲：“可是我成功了。”
成功了？
黎歲茫然，所以她真的完全沒有拒絕晏隗？
一絲一毫都沒有？
思及此，她又覺得無語，她陡然增加音量：“下次這種事情，你能不能商量一下！能不能！”
萬一失敗了怎麽辦！
晏隗還是笑着的，倒笑得她不好意思。
他抱了上來，不着痕跡去解綁着黎歲的繩子，指尖帶着些虛弱。
而靈體徹底急了：“你們怎麽能締結魂契！你締結了魂契我還怎麽奪舍？”
黎歲察覺到晏隗的動作，她看着身前的人，突然懂了。
這千年沒死的靈體綁了她威脅晏隗，然後晏隗假意服從，但其實他有別的心思。
從魂體的反應來看，結了魂契确實不能被奪舍了。
而晏隗在賭，如若賭不贏，他們魂契沒有締結成功，他灰飛煙滅。
若他賭贏了，魂契締結成功，不僅了結了他不知道藏了多久的私心，還順利破局。
他用灰飛煙滅為代價賭她的生生世世。
他賭贏了。
黎歲：……
為什麽這麽不得勁。
綁着她的繩子被解開，染上晏隗鮮血的匕首被遞到她手上。
抱着她的人輕聲：“殺了他。”
“什麽？”
不等晏隗解釋，那靈體猛地再次朝着二人而來，他半透明的臉上仍帶着氣急敗壞，成爪的五指卻直直過來，像是要将兩人一同穿透。
就要落在晏隗身上。
“殺了他——”
她心跳陡然加快，猛地揚起匕首，刺向靠近二人的靈力。
沾了血液的匕首碰到靈體時嘶嘶作響，緊接着——
尖銳的嘶吼聲幾乎穿透耳膜。
有冰涼的手覆蓋在她的耳朵。
她下意識吞咽，她緩緩擡眸，只見那靈體逐漸潰散，最終消失不見。
她緩緩松下一口氣，腳下一軟，癱在地上。
不曾想原本抱着她的人一同跟随她摔在了地上，只見他胸口的傷口仍不斷流淌着血液。
她急忙拿出細布去按主傷口止血。
她才緩和的聲音再次緊張：“這，這這這……”
帶着血的手将她的頭發拂開，他分明虛弱着，卻在說：“歲歲，我好高興。”
黎歲神色一怔，後知後覺明白這人說的是魂契。
他的手無力落下，順勢勾了她的尾指：“若是你能活下來，我死了也無妨。”
他的視線逐漸迷蒙，聲音弱了下去：“可光是想想，便覺得，好不甘心啊。”
和你在一起的日子還沒有多久就戛然而止，光是想想，便覺得不甘心啊。
黎歲神色一怔，她想要再問些什麽，懷裏的人就這樣暈了過去。
她看着晏隗失神。
所以方才他竟真的打算讓她獨活。
她癟癟嘴，移開了視線，真的是，本來還有點不高興的，這人怎麽這樣？無緣無故跟她結了魂契。
還要教她心甘情願。
“殿下！”
“殿下——”
聲音由遠及近。
是枝夏！
黎歲連忙揚聲：“這裏這裏！”
枝夏聞聲而來，她身上盡是傷口，除了她還有身後的一行人，成玺和經明或多或少受了傷，伊薛也沒有好的模樣，負責救助傷員的蘇依依更是滿身血污。
可這一行人在看到他們之後立時匆匆趕來。
她徹底松了一口氣，眼前也逐漸迷蒙着。
終于結束了，她想。
——
繼江家傾覆後，元一宗的覆滅再次震驚了修仙界。
因着有人前去圍觀，所以不少人前去打聽元一宗是如何覆滅的。
有的人支支吾吾，只說元一宗宗主和各峰峰主都被扒了衣服。
有的人分外興奮，說那是場史無前例的戰鬥，他從沒見過如此多的化神一同出現，甚至還有煉虛。
有的人諱莫如深，說元一宗前任宗主竟複活了，吓人得很。
衆說紛纭，竟不知到底哪一項才是真的。
于是又有好事者前去查看，只見元一宗各峰峰主橫屍着，但是衣不蔽體。
而元一宗宗主的屍體在宗內的長霄峰，身上有許多道傷口，竟分不清那一道才是致命傷。
而在一艘慢悠悠往魔域飛行的仙舟上，有一女子猛地起身。
清醒之後她的第一句話是：“補刀了嗎！那蕭長靖補刀了嗎！”
一旁候着的蘇依依險些被吓一跳，她下意識回：“補了補了，你魔族那些人，人人都補了了一刀，生怕沒死成。”
得了準話的黎歲才松一口氣：“那還好，吓得我。”
是的，她剛才夢見蕭長靖沒死，還又來找他們了。
她又問：“晏隗呢？晏隗怎麽樣？”
蘇依依指了指黎歲身旁：“受傷重，還不曾醒。”
黎歲又松一口氣：“沒事沒事，沒死就行。”
她整個身體都松懈下來，她沒受什麽傷，暈過去應該只是太累了。
她悄摸着下床，帶着蘇依依邁步走出去：“我們去外面說話。”
二人走出房間，黎歲輕輕關門。
蘇依依想了想，還是遲疑着問出了心中疑惑：“對了師妹，我方才給你檢查身體的時候，發現你的魂體好像……有點異樣。”
黎歲：“啊可能是跟晏隗結了魂契的原因。”
蘇依依震驚：“什麽？魂契？師妹，魂契可是比道侶間要結的婚契還要嚴苛，這可是要生生世世都綁在一起的，世上少有人會結魂契。”
她驚得呼吸都加快了：“你這跟把自己賣了有什麽區別？”
黎歲紅了臉，她湊近蘇依依：“其實事情發生得很突然，但發生之後我又覺得，其實也不虧。”
她莫名氣短：“反正，反正晏隗也賣了他自己不是？”
這話說得輕，躺在房內本該沉睡的人卻悄然彎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