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并不是完全没做过这样的心理准备,毕竟他们都知道Mycroft的工作并不安全。可他们总潜意识认为Mycroft是坚不可摧、无所不能的,如同以前的Sherlock那样。也如同Sherlock那样,他的死亡来得猝不及防。最开始几乎没有一个人相信他真的死了,他们相信这只是他的障眼法,是他某个环环相扣的大计划里的一节。然而他真的死了。
    Rosie过了好几天,才疲惫地再次回到221B。那里失去了Mycroft手下的打理,灰尘在家具和地板上铺了薄薄一层。Sherlock站在窗前眺望伦敦的街道和远处的建筑,听见她的动静,他回过头来。
    “他死了。”他说。
    “他死了。”Rosie重复道,“按照他的要求,没有葬礼,不要献花,不要墓碑。”
    “多符合Mycroft的行事。”Sherlock又转回头去,背对门口,Rosie看不见他的脸。他过了一会,又说:“他以前说,生命终有尽头,人心终要破碎,爱毫无益处。”
    “但我已经——从生理层面来说——死了这么久。为什么他还要相信我存在?”
    Rosie看着他的背影,睫毛颤了颤,眼眶发热。
    “爱毫无益处,但人都不完美,所以每个人都有这个缺陷,即使是你们。”
    Sherlock沉默许久,才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看不看得见他?”
    Rosie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了,那滴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掉在地毯上,打出一个圆形的深色痕迹。
    “不,”她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泪水跟她手心的汗水混在一起,“对不起,我看不见他……”
    幽灵拖着脚步走过来,轻柔地伸手抱住她:“没事,这不是你的错。”他闭上眼,亲吻她的发顶。
    接着离开的是Mary。她走得很平静,在加州的阳光里,她躺在床上,握着John和Rosie的手,被皱纹占领的脸庞依然看得出当年的美丽。在她的前半生,她跟枪支、爆炸和死亡相伴,那时的她根本无法想象,她何其有幸,能如此安宁地过完之后的几十年。拉开窗帘的窗外是他们的小院子,种着花草。她亲吻自己一生中最爱的两个人的脸颊,嘴角带着微笑。
    “我爱你,Rosie。”她的手摩挲着自己女儿的手掌。接着她转过头去,凝视她的丈夫。
    “谢谢你,John。”她说。她的眼睛里闪着泪光:“对不起。”
    John摇摇头,什么都没说。他伸手去帮Mary把鬓边一缕散落的白发挽到她的耳后,当他的手移开时,这个陪伴了他半生的女人已经闭上了眼睛。
    Rosie结婚后就搬了出去,Watson夫妇两人一起住,也过得不错。Mary死后,John依然一个人住。Rosie问过他一次,他说他能一个人好好生活。事实上他觉得自己确实能做到。他是一个医生,他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除去时不时的关节痛、逐渐变弱的视力和健忘,他并没什么大毛病。他每天早上自己切两片面包作早餐,泡一杯茶喝,边喝边看报纸。天气好的话,看完报纸,他就去公园走一圈,瘸腿让他不太喜欢运动,但他也明白运动对这个年纪的人来说是必需的。下午他用来打理自己的院子。在刚搬来时他们种了几棵树,那时Rosie还能摸到树顶,现在它们长高到连John都碰不到树枝。他们以前也养过狗,它陪伴了他们十几年,然后被埋葬在树下。John也没再打算养狗,他经历的离别太多了,他连跟一条狗告别的勇气都失去了。
    有时天气不太好,或者他的膝盖状况不太好,他就待在家里看书。他偶尔会在看书时睡着,厚厚的老花镜从他的鼻子上滑下来,“啪”地掉在摊开的书本上。他又猛然从浅眠中被惊醒,拾起眼镜戴上,寻找他刚刚看到了哪一行。他这么做时通常会在心里谴责自己,他竟然又睡过去了。这每一次都在提醒他——看,你老了,John Watson。
    他不想服老。所以他坚持独居,给自己做身体测评,自己清除院子里的杂草——尽管他每次蹲久了要站起来时都得缓许久,才能适应骨头摩擦出的疼痛。越年老,他越想起自己很久以前的模样,勇敢、倔强,尚且热情。他想成为那时候的John Watson。
    但是生活往往毁在很小的事上——他进卧室时跌倒了。他早把卧室改到了一楼,没有东西绊住他,他只是眼前一晃,就跌倒在地。他听见自己骨头发出脆响,疼痛骤然袭来,让他脸色苍白,冷汗直流。还好他的手机在衣服口袋里,他保持跌倒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自己能从疼痛中缓过些来,才移动手臂,拿出手机拨打911。等待救护车到达的时间里,他趴在冰冷的地板上,紧闭双眼,试图忍受痛苦。隔壁那家人开车回来了,他的邻居是一对同性恋情侣,收养了两个孩子。他听见他们和小孩从车上下来,孩子在欢呼,大人在笑。他听见对面那家人的除草机嗡嗡作响,他听见有鸟在敲打他的窗玻璃,叽叽喳喳地在他窗边吵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