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8、

    我前脚刚赶到宫里,后脚就有一群宫人风风火火地跑过来,给宫门落了锁。

    他们看了我一眼,见是我,没说什么便走了。

    看来这些人是自己人。

    紧闭的宫门隔绝了京城的灯火,周围只剩密不透风的萧瑟冷气。

    我匆匆前往揽月殿,殷啸却早已不在这儿。

    老皇帝病危,情况不妙,他和殷舒必须时时刻刻守在一旁,静候君命。

    宫人们有的惴惴不安,有的心不在焉。

    所有人各怀心思,等在揽月殿里。

    259、

    两日后,深夜。

    人们紧绷的精神渐渐松懈下来,我昨夜没睡好,现在和他们一样,都有些疲惫犯困。

    京城的大雪越发厚重,冷风里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

    院子里的雪清扫完了,很快又落下厚厚一层,怎么清扫也清扫不完。

    我不敢熄灯,就这么在灯火前假寐着休息了一阵。

    突然间,听到锦兰的喊声:“纪大人!”

    她踩着雪,飞快地跑了过来,没等她到揽月殿门口,我已经匆匆从里面跑出来了。

    260、

    我带着几个身手好,信得过的护卫,披了一件厚重的狐裘大氅,匆忙行走在赤红的宫墙之下。

    夜色之下,寒意愈发深重,一跑起来,冷空气冰得人呼吸都困难。

    我赶到养心殿门前,偌大的整座宫殿灯火通明。

    殿前跪着一排臣子,都是我熟悉的面孔。

    他们都是殷啸的人,是朝堂上最有实力的一批年轻臣子,许多都出身平民百姓家,对扶持他们的殷啸忠心不二。

    能跪在这儿的,全都是权臣里的权臣。

    我默默挑了一个角落,刚要跪下,却看见养心殿里走出一个佝偻着腰的人影。

    那是老皇帝身边的孙太监。

    孙太监一挥拂尘,目光扫过这一个个跪在雪里的臣子,最终走到了我的面前。

    “纪大人,里面请。”

    261、

    我在一众臣子惊愕又不敢探究细想的眼神中,步履维艰地走进了养心殿。

    孙太监把我送进去后,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殿内的情况,他一眼也不敢多看。

    ……其实我也是。

    我胸口的心跳如擂鼓,别说我了,就算拉出朝堂上那些白须老臣,也不一定经历过这种事情。

    养心殿里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老师,进来说话吧。”

    我嘴边有许许多多犹豫拒绝的话,沉默几秒,又全咽了下去。

    我跨过门槛,脚步虚浮地走了进来。

    养心殿用以起居安睡的暖阁里,老皇帝静静平躺在金黄的卧榻上,安静的仿佛一个假人。

    他面容枯槁,吊着最后一口气,可是任谁看了他冷灰的脸色,都清楚他命不久矣。

    卧榻侧边的坐席上,殷啸姿态散漫地坐在那儿,单手捧着一个小小的酒盏。

    这儿没有柔贵妃,没有太医和侍奉的宫人,就只有他们父子二人……和我。

    我远远站在门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过了几秒,殷啸用下巴点了点面前的另一个坐席:“老师,这边坐。”

    “……二殿下,这不合规矩。”

    “不合规矩?”殷啸重复了一遍,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

    他倒不是生气,只是用唇线抿了一抿这几个字眼,像是在细细品味一般。

    “本王今后便是皇帝,本王说的,谁敢忤逆?”

    他的尾音略微上扬,透出几分轻松愉悦的醉意。

    殷啸话音刚落,卧榻上突然发出一声刺耳尖利的声音。

    我反应了好几秒,才意识到那是老皇帝的喉咙里传出来的。

    一声浑浊难听,又带着些微苦涩的笑。

    老皇帝咳嗽了几声,继而发出一串浑浊的咕哝声,老旧发黄的牙齿撞在一起:“是,你是皇帝,朕是,你也是……”

    行将就木的人,垂死之际连嘴边的话都理不清了。

    当我快习惯了这种高糊音质白噪音时,老皇帝的嘴里突然蹦出了一句愤怒,清晰的话——

    “朕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我一怔,忘记了礼数和规矩,下意识抬头去看殷啸的反应。

    殷啸却像没听到似的。他醉了,可手丝毫不抖,为自己斟上酒,又接着喝下一杯。

    我不知道他是否是因醉意而没听清老皇帝的话。又也许他并不在意。

    暖阁内度过了极为安静的一段时间。

    突然间,空气里一根无形的线,似乎突然绷断了。

    殷啸顿了一顿,忽然把手里的砸碎在地,酒水向外四溅洒落一地,炸开一片形似血泊的痕迹。

    先帝驾崩。

    262、

    嫔妃臣子,皇子公主们为老皇帝哭灵,一直从天黑哭到天亮。

    清晨,孙太监送来消息,说是柔贵妃趁护卫不注意的时候,在自个儿的宫殿里碰了脑袋。

    好在柔贵妃几天几夜不吃不喝,身子没什么力气,这一碰,并没有把自己碰死。

    殷啸没什么表情,只是挥挥手,让人再换一批更严格的护卫过去。

    如今谈起柔贵妃时,殷啸已经全然没了以前与她并肩赴宴时,痛苦麻木的神情。

    他不在乎了。

    殷啸从有意识起,就没有体会过一丝一毫的母爱。至于父爱,他也只收到过父皇一次次送来的美女侍妾。

    老皇帝去世后,殷啸只换了孝服,连哭灵都未去。

    这同样也不合规矩,可是殷啸说的没错,以他如今的权势地位,又有谁敢说一句不是呢?

    我陪在他身边,正犹豫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忽然听见殷啸喊了我一句:“老师。”

    他站在养心殿中/央,眼睛涨着血丝,被略微凌乱的发丝挡住了神色。

    “我是你扶到这里的,从今往后,谁离开我都无所谓,只有你不行。”

    我甚至没有与他对视,就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恐惧与压力。

    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咽了咽干燥的喉咙:“二殿下说笑,我……微臣怎么会离开二殿下?”

    看着殷啸死寂般的脸,我总觉得,自己似乎选择了一种错误的回答。

    263、

    先帝驾崩后,国丧开始。

    不止殷舒殷啸这样的皇亲国戚,天下万民文武百官皆换上了雪白的孝服。

    二十余天后,殷啸终于要在他十七岁生辰当日,登基即位。

    登基大典前。

    我亲眼看着那些礼官与侍者为殷啸换上绣三十四条金龙纹样的玄色御袍。

    不愧是量了一遍遍尺寸才做出来的好衣服,实在是又漂亮又合适。

    而那顶五彩缫丝制成的十二垂冕旒,他再再再次破了规矩——让我为他戴上。

    我屡次三番推辞不成,只好顺了他的心思。

    我端着那沉甸甸满是赤色珊瑚的冕旒,见周围没有礼官,忍不住伸手拨弄了一下。

    那些质地细腻的赤色珊瑚碰在一起,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

    我隔着那来回晃荡的红珊瑚影,看见殷啸深邃漂亮的黑色瞳仁,一时想起了很多事情。

    出神时,那红珊瑚影忽然就撞了上来,乒铃乓啷好几串,把我脑袋碰的生疼。

    我来不及喊疼,就被殷啸如狼似虎地亲了过来。

    这狗孩子几乎是用了浑身力气来啃我的嘴,疯了一样的渴求。

    距离上次我们做完已经过了二十几日了,这几个月我都假称染上风寒,不让他多做。

    每次只是浅浅做过一轮,便结束了。

    我知道他肯定是不满足的,可我没想到他不顾约定,不分场合地发了情。

    我嘴都被啃红了,眼角都在发抖:“二殿……陛下!马上就是登基大典了!”

    殷啸不会是要在这里做吧?!!

    殿外全是待命的礼官,量我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和他在这里做什么啊!!

    264、

    大约是我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殷啸终于还是停了下来。

    他不舍地亲了亲我唇角,像是给猎物标记气味一样,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绯红咬痕。

    我身上的衣袍被揉的有些乱,气息也不稳,一直到礼官引着殷啸离开以后,我才马不停蹄地朝另一个方向赶去。

    片刻以后,我赶到大凉宫殿门前,和步履匆匆的权臣们齐齐地跪在那儿,等候着殷啸的到来。

    吉时到,穿着玄色龙纹御袍的殷啸来到大殿,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

    礼官声音洪亮,宣读即位诏书。

    文武百官整整齐齐跪在殿前,每一个字落入耳中,似乎是在一笔笔描摹着新皇杀伐果决,倨傲冷厉的形象。

    265、

    “……其以明年为天靖元年,大赦天下,与民更始。”

    诏书毕,新皇登基,我的心情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终于把狗孩子捧到了狗皇帝,我也算是可以功成身退了。

    我打算今天稍晚一些的时候,试探试探殷啸,希望他能同意我辞官的请求。

    我虽答应了殷啸不离开,可殷啸登基以后,我便从皇子的老师一跃成了帝师,可是这帝师的名号,我实在是担当不起。

    经历了这些事情,我宁愿没有官职地待在殷啸身旁,只想平平安安地住在京城,不再参与皇家的是是非非。

    我觉得这个要求,比起金银美人一类的要求,应该是轻多了吧。

    266、

    当晚,大凉国宫宴结束后。

    我托孙太监给殷啸带了话,请他先不要回养心殿,我有些话想和他说。

    殷啸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