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女子却回过头,他甚至听得见她秋波如水滴滴沥沥在他身上流连,而她嫩如春花的裙摆仿佛绽放一般的摇曳,有一种连绵的清脆乐音,在她周身缠绵不去。
    每一个清音,都在呼唤他回首。
    回首拥抱那个女子。
    他很困惑。他仿佛是不识得她的,原该是初见,他却在一个擦身而过的凝眸之中,望见她曾经的泪流满面。
    他的心头瞬间抽疼。
    却有一道怒吼充满悲痛,憎恨地向他诅咒——
    “我让你尝到失去爱侣的滋味!”
    他听见了,却听不懂。但他刀势迅疾,一掠便砍下对方头颅,横空甩出。
    目光之中,他却看不见应该要见到的血瀑;他被黑色的龙卷包围,罂粟的毒香令他晕然。
    听见女子尖叫地朝那人扑身过去,他睁开眼睛,望见她。
    终于“望见”她。
    失去的记忆、那数月的朝夕相处、那些荒唐的对话、那些心痛的心悦的点点滴滴……他还记得他向她说了“再见”。
    黑色的罂粟毒香仿佛只是来归还他遗失的岁月,一瞬之后便消散了,仅仅成为存纳记忆的载体的黑色玉石,就算碎了也无所谓。
    他只是怔怔的,怔怔的望她。
    “……凝湄。”
    小小声的呼唤,她并没有听见。而他伸出手去,将她带离那一地血腥。
    他知道她过往的痛苦,恐惧,庆恶,以及憎恨。他之所以从三千阁离去,也是为了不要她哭泣。即使他还是令她哭了。
    紧紧的,把失而复得的,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他第一次眷恋、第一次喜欢、第一次执着的恋人,搂在怀里,不肯放手。
    短时间内情绪起伏太过剧烈的女子,在他的胸怀里疲倦至极而昏迷。
    他笑起来,却落了泪。无比怜爱的。
    她一直模模糊糊的听见水声。
    哗啦啦、哗啦啦、哗啦啦。
    她感到困惑,因此疲倦地睁开了眼睛。
    屋子里的摆设,似乎和她昏迷过去之前不太一样?
    雪凝湄躺在床榻上,研究似的打量屋内。格局是相似的,但这间屋子比起之前来,在用色及饰物上更为华丽一点,舒适的软枕和被子非常舒服,在肌肤上滑动时那样的柔顺。
    重要的是,屋子里没有血腥味。
    雪凝循并没有忘记她所眼见的那一场搏杀战,鲜血仿佛流不尽的从人体中喷涌、溅洒。无论看过几次,她都无法适应那鲜红的液体。
    那种颜色、那喷涌的声音,是她幼年时的恶梦。
    到死她都不会忘记。
    重新闭起眼睛,她短暂遗忘的哗啦水声,又回到她的意识里。
    静静的倾听着,那仿佛还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就会一点一滴的淡去。
    她想起了苏江澄。
    他告诉她“没事了……”的声音分外的温柔而低沉,他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他抚摸她的长发,他喜欢着她。
    ……喜、欢?
    雪凝湄蓦地瞪大眼睛,发现了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那块引魂香……那黑色的玉石,明明被打碎了——又不是打在他头上,他应该没有恢复遗失的记忆才是,可是他对她非常温柔……
    温柔?!为什么对一个陌生人温柔?他可以这样毫不犹豫的抱住一个陌生人吗?他不是应该要对陌生人很冷漠、很面无表情吗?
    可是他对她很温柔。
    这是独属于她的特别待遇,还是其实他脑子坏了,所以对其他人也都这么温柔?
    她又想起那个黄衣少女,想起来她自称是他的侍女。
    雪凝湄暗暗咬紧银牙。
    有一种捧醋狂饮的酸意,在她心里咕噜噜的开始冒泡。
    水声哗啦啦的,不曾停歇。
    她一把掀开身上的被子,一翻身,双足落地就准确的踏在自己的绣鞋上,床尾还整齐的摆着一件薄鳖,让她从被窝中起床时能够保暖。
    能为她准备到这个份上,做这些事的人对她的生活习惯一定是了解的,而且还是一直观察着她的。
    雪凝湄抿紧了唇。
    她推开房门,循着水声找去,踏入后院的时候,她就见到了水声不断的源头。
    ……背对着她的,赤裸的男性身躯。
    甚至没有罩上里衣,就这样汲起冰凉井水,然后从头到脚的冲淋,仿佛这样就可以把下腹里无法止歇的火热压制下去。
    雪凝湄晓得他这么做的原因。
    黑风门余下的一男一女,闯入了别庄、还挟持了她,就为了以她为人质来逼杀苏江澄。但他们没有成功,在重创苏江澄之前,就先被他了结了。他的手里又添了两条人命,杀孽又更深了。
    她望着他专心冲淋井水的背影。
    他身负魔功,在运功行气过后,总会需要一名女子为他泄去血气,否则后势强劲的反噬力量,将会逼死他。
    她知道的。她也可以理解的。
    这是不得已的事态,已经无关乎他是否对于情感的忠贞,对于恋人的尊重,也无关乎生命本身的何者为重,纯粹只是他必须藉由此事活下来。
    他想活下来。
    雪凝湄完全可以接受,在她醒来之前,苏江澄已经处理掉这件关乎性命的大事,然后两个人好好的说说话。
    ……但他没有。
    他固执的、坚守住了他的情感。无论这么徒劳无功的冲着凉水,是不是真的能将那股欲望压制下来。
    不仅仅只是保护了她而已,他拚尽全力的,想要连同自己的心意都守护住、想要确实的拥有在心动的那一刹那,无比柔软而紧张羞涩的自己。
    雪凝湄轻轻掩住唇,吞下了涌上的泪意。
    她慢慢的走过去,每接近一步,水声便更清晰一分,而她的视界,慢慢的只剩下他。唯有他。
    沁凉的水气扑面而来。
    走得近了,她才看得更加分明。
    那蒸腾而起的,居然是淡淡的白雾,他的肌肤上有微微的晕红,她很清楚那是欲望无法压制的血气,决不肯碰触任何一个人,连同拒绝过他的她在内。
    她很伤心。
    为了这么严苛对待自己的他。
    呼唤他的声音,充满了她自己也不敢置信的柔软,以及分外的情长。
    “苏江澄。”
    这一声虽轻,意义却很重大。这是他们之间,她第一次呼唤他的名。
    承认了他的存在。承认他在她的生命之中,并且接纳他的进驻。
    水声忽然停了。那是一种突兀的停顿,更正确的说法是,水声“僵止”了。
    苏江澄回过头来。
    他的眼里仿佛看见了她,又仿佛没有。
    那是血丝满布的,几乎赤红的眼睛。
    看见了这样一个送上门来的香艳女体,已经几近失去自制意识的苏江澄,仍死命的压抑着欲望,他瞪着她,却宛如没有看见,甚至想要视若无睹的转回头去,继续冲他的井水。
    雪凝湄笑了出来,为了他这样狼狈的僵硬动作。
    ……泪流满面。
    “苏江澄。”她喊着他……仿佛梦境里才有的深刻情意。
    他被这样魅惑的,澄澈的声音所囚缚,愣愣的瞪着她。
    她抬起手,轻轻的抚摸他的脸庞。
    那样一个手势,若作为诀别,显得太过的温柔了;若作为一个调情的姿势,却又太过的轻描淡写,显得疏离。
    噙着笑弧的唇瓣勾引的微呱着,仿佛可以撷取的春果一般,娇嫩而诱惑
    他着迷的身体倾向前,投入她柔软的胴体之中。
    她的吐息,那样风流的吹在他耳边,回响成一种飞蛾扑火的艳丽。
    “……拥有我吧。”
    他们差一点来不及回到屋内。
    苏江澄已经是彻底的裸身状态,然而雪凝泪一身衣着整齐,却在被他紧紧拥住的时候沾得满身水湿,她的长发披散在他手臂上,分外的美丽。
    雪凝湄轻力的敲打他的肩。
    苏江澄将她打横抱起,动作僵硬的一步步走回屋里。她在他怀里直起身,在最后一瞬间抓过房门,用力的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