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江澄逼向前的势子顿止,及时挽了个刀花挡下血瀑,然后他一脚抬起至头顶处,在那女贼人尸身被当成短鞭般甩至眼前的瞬间,他的足跟迅若雷电般直劈而下,将那尸身踩入地底,入劲三分,血水淹成了一个小池。
    那是个惨烈的景象。
    江湖的争斗,不外如是。
    趁着苏江澄一瞬受阻,那男贼人飞身而起,跃过一片狼藉的交战地,如同啄食腐肉的秃鹰一般扑入两个女子所在的屋内,五指曲折成爪,他一掌挥开挺身保护雪凝湄的黄衣少女,少女柔软的身躯撞上墙面,清脆的骨折声尖利的响在雪凝湄耳中,令她不由得毛骨悚然。
    仿佛又回到幼时的恶梦之中。
    她眼睁睁的看着那些自恃练过武功、自称好汉的男人,欺凌弱者,并引以为乐事。
    巨大的愤怒与椎心的恐惧令她身体剧烈的颤抖。
    那男贼人一掌挥开黄衣少女,返身要再抓向雪凝湄的时候,她朝他脸面砸过满壶的热茶。
    他闪头避开,迎面再来的是一整托盘的热烫药碗。
    雪凝湄使尽全力把桌椅踹向他,在男贼人手忙脚乱的瞬间,她拼命往屋外冲去。
    一抬头,她见到活生生的苏江澄扑至眼前。
    不过须臾,便也她错身而过。
    雪凝湄蓦然回首。
    只是一个秋波的闪逝,她裙摆摇曳如花,那银质细炼上紧紧绑着的引魂香扬起迷醉人魂的罂粟毒香。
    黑色的玉石瞬间扬起。
    自屋内杀出的男贼人扬起剑,他拼着受苏江澄一刀斩去被挑断筋脉的右臂的剧痛,将手中的剑刺向雪凝湄。
    “我让你尝到痛失爱侣的滋味!”那个嘶吼着。
    竟是全然不自救,而要将雪凝湄送往地府!
    那人的剑光就在她眼前,他的剑尖刺在扬起的黑色玉石之上,恰恰与她离了一掌距离。
    雪凝湄瞪大眼睛,尖叫了。
    “不要!那是苏江澄的——”
    她竟然扑了上去,要去救回那一块黑色玉石。
    腰间忽然一紧,她被狠狠的紧拥住,飞身向后退去。
    刀光也只在一个眨眼而已。
    那男贼人的首级飞开了去,失去头颅的身躯摇摇晃晃,颓然倒下。血水流了一地,腥臭而惨烈。
    雪凝湄被紧紧的拥着,她的眼睛被捂起来,不让她看见那一地的惨样。
    “没事了,没事了!”
    低沉的,带着生者的热烈呼吸,仿佛极熟悉又仿佛极陌生的安抚呢喃,在她耳边那样恐慌又紧张的响起。
    啊,这是苏江澄的声音。
    真的是,很性感啊。
    雪凝湄茫然的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然后倦极的晕了过去。
    在他痛惜的怀抱里。
    鹰求悔接到消息时,搏杀已经结束。
    他悠悠哉哉的来到安置苏江澄的院落,听着别庄总管向他禀报事情经过,而那坚定的保护雪凝湄的黄衣侍女,被妥善的照料着。
    她被甩向墙壁的时候因为力道过大,而断了几根肋骨,所幸抢救得快,大夫为她保住一命,并替她续上骨头。
    至于被扔在假山造景之中的车夫,以及马车之中睡得不省人事的小左、小右,在鹰求悔的指示之下移到另一间院落去,命专人照料。
    黄衣侍女被打伤了需要休养,那么苏江澄的起居服侍,总要有个人接手……才是吧?
    但是鹰求悔却对于这件事情,特别的做出了指示。
    “不许擅入。所有人远离屋子,汤药和膳食放在前院就好,不必进到里面。”
    但这么一来,屋子里只剩下苏江澄,以及那从京城长途跋涉而来的雪凝湄,这样的话,他们的起居服侍……
    鹰求悔冷冷睇来一眼,语气不轻不重的给予指示。
    “在那位雪姑娘出来唤人之前,不许妄入打扰。”
    咦?一定要雪姑娘才可以吗?如、如果是苏公子……
    “他不会想出来。”鹰求悔懒得多做解释,挥了一下手,“留个人在前院守着,其余人都撤了吧。”
    因此,那间院落净空了。
    第九章
    仔细的回想起来,第一次的芳心初动,是在哪一个瞬间呢?
    在那个与侍女一同出游的夜里,自己怔怔仰望的黑衣年轻人,他凝定的脸庞是不是勾起自己一刹那之间的羞涩心动?
    十指交握的每一个瞬间,也许都悄悄藏了一次倾心。
    她却浑然未觉,还以为这只是一种新奇的亲密感受。
    雪凝湄细细的审视自己,想要清晰的明白,让自己落得如今竟会不顾一切的伸出手,去挽回那块黑色玉石的疯狂举动——那藏着苏江澄的数个月记忆,与自己日日夜夜的点滴,里面还有苏江澄的告白,还有他向自己说的那一声“再见。再也不见了。”……她甚至忘记三千阁、忘记自己,而毫不犹豫的扑过去。
    让自己动心的那个黑衣年轻人,真的是苏江澄。
    那个练了魔功、凌辱女子、身世坎坷的苏江澄。
    他是个武林人。信奉以杀止杀、以暴制暴的武林人。若他堕落了,还有成为自恃武功、狂妄残暴的混蛋的莫大能力。
    因为先前的失踪风波,几个与他交好的世家弟子全都出动寻找他,因而引发了全武林的人都仿佛被激起了寻人的热潮,尤其在黑风门余孽放出话来,言明苏江澄手中握有黑风门的宝藏之后,若是成功的找到苏江澄的话,就代表了人财两得。
    这烧昏头般的寻人行动牵扯入庞大金银财宝,当然就引来了贪婪的投机分子。
    三千阁也为此受到威胁。
    而她,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倔强无比的将他赶走了。
    因为他是苏江澄。
    因为她要保护三千阁。
    因为他的存在就代表了危险与祸端。
    因为她任性的赶走他的时候,忘记了自己喜欢他的这件事情。
    而他却非常狡猾的,在她不自知泪流满面的时候,向她告白了。
    同时,也向她道别了。
    “再见……不再见了。”
    然而,现在……她却在任性的将他赶走之后,又哭哭啼啼的来到他面前,要向他耍赖,以讨回他的爱。
    以及,要偿还他,她欠他的一个道歉。
    苏江澄一直感到一种仿佛忘却了什么、而心神不定的恍惚……自他在别庄浸满药材的大木桶中睁开眼睛之后。
    他的指尖一直在摸索着一个与人交握的记忆。
    在他活至如今的岁月里,他几乎不曾与人碰触,几乎不曾感受他人体温;但他茫然的瞪着自己无意识中张开的五根手指,那曲成了一种能够与一个人十指交缠的姿势,而且熟悉无比。
    是谁曾经大方自在的握住他的手?
    ……又在他想紧紧握着的时候,清晰并且果决的放开他。
    被他握在掌心里的手那样的小,柔软,芳芬,却有着劳动生活过的老茧,那是长久岁月也无法抹去的痕迹。
    是个吃过苦的姑娘。
    自他睁开眼睛,他就一直在想,一直在找。
    但是找到的话,要见她吗?
    苏江澄困惑的询问自己,然后他握紧了自己的手。
    他想见她。却又不敢见她。
    为此,他感到心痛。非常,非常的,他几乎是不可思议的瞪视自己,为了从来不曾有太多情感流露的自己,竟然还会感到痛楚。
    他为这份痛楚狂喜,又为这份痛楚感到极度伤心。
    然后,他的怀抱里,收进了一个芳香淡淡,有着滑腻肌肤的女子。
    那一瞬间,他意识里掠过的,竟然是这女子被翻红浪的绮丽画面。简直是荒唐的,却又仿佛天经地义的。
    他放下了她,拼杀出去。
    为了她。
    ……
    与那俊俏如少年,却又有着妩媚风韵的女子错身而过的时候,他心头忽然一跳。
    那是仿佛要将意识连根拔起一般的,几乎要掏空他的剧烈震动。
    他心下骇然。然而那女子身影已然错过,他的刀锋直指入侵他活动领地的贼人,没有多余心力再去关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