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送终开始,男人亲手操办每一个环节,每每趁无人之时会哭,也会笑。而人前的男人一如既往,强颜欢笑。
    直到落葬那一天,送走所有的宾客亲眷后,他选择了自尽。
    命运的分差点和终结来得猝不及防。
    云知染从未见过这样的结局,没忍住钻了个空子。男人灵魂离体,再无回到人间的可能,云知染便是趁这时装作所谓的鬼差,和男人搭话。
    从男人口中得知,他早就交代过膝下的孩子们会有这天,教他们不必为他费心。子女们各个事业有成,家庭圆满,也是他能够安心离世的抚慰。
    “为何寻死。”云知染问。
    人间不归云知染管辖,可他看得懂。如果这个节点没被改变,男人会寿终正寝,四代同堂。放在人间,似乎是祖上冒青烟的幸事。
    男人摸了摸鼻头,腼腆一笑,他说:“内人看起来坚强,实际上就是个小女孩。有时我忙于公事,一周鲜少能抽出两次和她一起下厨,她能絮絮叨叨叮嘱我好久呢,就怕我伤着自己。”
    “和我出去时从来不记路,出去买个首饰还会拉着我货比三家,结果选了个中意又便宜的,问我是不是没有必要。后来我又跑了一趟全给她买回去了,筱筱抱着我哭了好久呢。”
    说到这里,男人脸上虽说带着笑,却早已泪流满面。
    他仿佛毫无所觉,只是觉得脸上痒痒的,抬手一蹭才发现眼泪完全不受控制,泪水击破了男人的最后一层伪装。
    “是我离不开她……是我,是我……”
    破碎颤抖的声音中,男人终于说出了埋藏于心底的真实,在云知染面前失声痛哭。
    他们毫无疑问的喜欢的,也可以说也不至于喜欢两个人能够概括。
    在人间,这种凌驾于喜欢的感情被称为爱。
    爱很复杂,却也意外的简单。
    不只是愿意朝夕相处,是能做包容对方的一切,恶意善意,爱意恨意。是不可替代,独一无二,是为了对方能够付出一切的单纯。
    云知染现在知道江丛靡的答案是什么了,也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哭。
    天道不会哭,天道没有感情。
    但是云知染有。
    ……
    命运向来弄人。
    江丛靡的生命线陡然截断,迈入终点。云知染脑海中的一根弦骤然崩断,跳动的心脏骤停。
    -
    修仙界内。
    时隔千年,耸人听闻的大乘雷劫再现。
    比任何一场合体天劫都要浩大的阵势迫不及待地在众人面前露面。
    大乘天劫之下,江丛靡神色平静。
    他高估自己了。
    江丛靡本以为他可以撑到飞升,可以撑到云知染如约回来。
    然而事实告诉他不行,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无病呻吟。筋脉寸断后背扔进万魔谷时都没吭一声的江丛靡,现如今正面对虚空叫嚣着无法忍受的痛楚。
    他是没用。
    连见一眼自己的爱人都做不到。
    不过还好,他的意中人是天道。
    有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他最后一面的机会……知知还愿意见他的话。
    可惜他连训诫崖都没资格去。不过倒是随了知知的意,他这么听话,最后一次,会来的吧。
    没有云知染,江丛靡无心活命。
    满怀期冀的眸子没有再度陷入绝望。
    江丛靡若有所觉地抬起头。
    “知知……”
    “终于愿意来看我了吗。”
    故人眼前,江丛靡却连勉强的笑容都扯不出来。
    人性本就贪婪。
    一旦奢求被满足,人类只会更加贪婪。
    江丛靡不甘心,但很快释怀。至少死在云知染手里,他能释怀。
    撤离周身尽数魔气,江丛靡傲然立于劫雷之下。
    他自知必死无疑。
    “轰隆隆——!!”
    天地动荡,峰峦丛山都仿佛为之一振。
    深入骨髓,撕扯灵魂的痛却并未如期而至。
    一个有力的,温暖的拥抱取而代之,十分震撼、亦万分真实。
    周遭的所有声音仿佛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熟悉气息紧紧地环绕包裹,肩上衣料被水晕染出深一阶的颜色,埋在肩下的小脑袋颤抖呜咽。
    “笨蛋江丛靡!”
    酸涩的指骨微动。
    慢慢地,垂在身侧的手臂抱住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缓缓收紧。
    “知知…”
    小心而微弱的声音伸出试探的脚步,生怕惊跑了美梦,捞得一场空。
    云知染喉间发涩,再挤不出一个音节,但更加澎拜的心跳足以说明一切。
    一个失而复得,一个恍然拥有。
    谁都不知道这场天劫是如何消散的,而唯二知晓因果的人此刻正远在别处。
    ……
    府邸受天道灵力的保护,无论外界风云浪涌,小小一方天地依然如故。
    两人无言,数不清暴动多少次的魔气乖顺地伏总天道灵力之下。
    转眼变成小白团子的云知染跳到躺倒的江丛靡身边,蓄力一跃,稳稳落在软乎的腹部。
    白烟散去,云知染的嘴角大大方方袒露笑意。
    “江丛靡,你知不知道你会死。”
    毫无准备的大乘天劫,不见分毫的抵抗求生,等待着江丛靡的原本是冷冰冰的阿鼻地狱。
    “知道。”墨瞳情深,紧凝住眼前人,“可我想见你。”
    “你现在已经见到了。”
    江丛靡的眉眼柔和许多:“……还会走吗。”
    “这段时间我看到了很多很多事,体验过许许多多以前从未经历过的情绪。”
    “或许你说的没错,天道本就无情。”
    温软的手掌撑在胸|膛之上,少年赩炽色的眸中只倒映着一人的身影,好似所有的光辉只为眼里一人闪动。
    清朗软糯的声音再一次,道出坚定到如同天地准则一般的话语。
    “但是云知染最喜欢江丛靡了!”
    “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
    江丛靡喉头滚动,身心交叠的双层躁动如烈火一般吞噬着江丛靡的理智。
    “那知知可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
    哪怕声音可以抑制,可欲望会从各个方面展露自己的放肆和张扬。
    或是眼神,或是肌肤相触,或是……
    滚烫的热量自触碰之地逐渐蔓延到全身,云知染却毫不在意。
    少年主动俯身,落下了一个湿润而青涩的吻,而回应他的是忍耐许久的掠夺和恣意。
    ……
    大乘天劫后的整整十日,整个修仙界掀来翻去了不下十遍,却依旧无一人知晓两人的踪影。
    有人传说两人双双在雷劫之下阵亡,又有人说凭空出现的仙人手握秘术,可以强制遣散必死之劫,更有甚者传言两人本就是仙者转世,濒死之际被天地一齐捞回了上界。
    传言秘闻愈加离谱,最为头疼的是曾经和两人接触过的所有人。
    柴荒和钟景不必说,双双位居全修仙界的寻人名单之首;夜惊行踪飘忽不定,与恨不得返祖吃人本性的穷奇屈居第二。
    灵仙宗被踏破了门槛,同期交好的温苍被变着花样的相同问题问到精神恍惚,混迹于各大情报之中的之迩销声匿迹,需要照顾契约灵兽的之翼无处可逃,无奈用上了各种手段将人拒之门外。
    就连陆叙和小天狐都惨遭连坐,更有甚者纷纷前往壇江宗拜会,当初被抓去威胁钟景现身的仙尊都没能逃掉各种旁敲侧击。
    整个修仙界乱成了一团和谐的大杂烩。
    云知染知道,但没能理会。怪就怪某位当事者实在太过黏人……
    扒拉着床帘目送江丛靡离开,云知染尽职尽责,翻览完近日修仙界的风波后重重叹了声气。
    他的做法合理合规,但是要怎么对修士们说明强行驱散大乘天劫的事?
    他说出口的全都是事实,唯一能钻空子的是隐藏下来某些重要因素,抹去哪一部分作掩饰好呢,说是命格特殊?
    唔…说起来也不知道气运之子现在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