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晚风认真地说: “我没觉得勉强。”
    他灰暗的眼中,隐约燃起往日的火光。
    “我想,回去试一试。”
    “你是说……”林北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确认了一遍, “你想重新开始弹钢琴?”
    “嗯,”白晚风羞涩地说, “我不是说和以前一样要比赛或者商演,就是想闲暇的时候弹一弹。我现在肯定没以前弹得好,你别对我有太大期望啊。”
    “没关系。”他猝不及防地落入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林北辰喃喃自语, “你愿意回去就好。”
    白晚风的每日日程,又多了一项。
    钢琴太笨重,不可能搬到病房。
    林北辰先给他买了架轻便的电子钢琴替代,作为复健用。
    白晚风起初害怕吵到周围病房的人,后来得知VIP病房一层好像就他一个人,就大胆起来。
    薇薇出院前,白晚风和她又见过几次。
    小姑娘起初非常拘束,和他说话常常结巴。后来熟悉了,也放松起来,会在他面前,尝试演奏一些片段。
    她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白晚风听得出来,她弹得很生涩,即使最简单的曲调,也弹得磕磕绊绊。
    薇薇自己很不好意思,弹完就躲在旁边装不存在。
    白晚风专注地听完,给她指出几个节奏不对的地方,又鼓励说: “刚开始自学能有这样的水平,很不错了,以后你可以有更加系统的学习。”
    “不用安慰我。”薇薇低落地说, “我知道我弹得很差,比你刚学的时候,差远了。”
    白晚风笑笑: “但比我现在要好多了。”
    “怎么会,”薇薇急着反驳, “你现在比以前,还要厉害。”
    白晚风缓慢摇头,说: “大部分技巧,都可以通过练习来达成,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你不仅仅是技巧……”
    白晚风垂下眼帘。他疲倦地挥挥手,打了个呵欠,说: “我有点困了。对不起啊,没办法和你聊太多。你姐姐在外面吗?”
    薇薇沉默了一会,白晚风听到轻轻的抽噎声。薇薇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和他道别: “那我先回去了。”
    白晚风送走她,懒懒地趴在电子钢琴上。
    琴键因为他的重量奏出沉闷而不和谐的音调,像是被闷住的枪响。
    凛冽的风从窗缝间钻入,拂过他裸露在外的脖颈。他却仿佛什么都没感觉到,一点都不怕冷。
    趴了一会,他支撑起身体,端正坐在电子钢琴前,摆出最标准的姿势,按下琴键。
    咚。
    流畅的乐音倏然停止。他停下动作,用空洞的双眼看着自己的手。
    他开始发抖,右手握拳,重重向琴键砸去,左手则扼住右手手腕,阻止拳头真的落下。
    做不到。
    还是做不到。
    他弹不了。
    第45章
    第 45 章
    自从那天无意中在电台里听到自己之前弹奏过的乐曲,他的心中就萌生起要重新练习钢琴的冲动。和薇薇的交流,算是帮他确认了这个方向。
    只是随便弹弹,当作业余爱好,应该……应该不会像以前那么难受吧。
    但他错了,这件事,远比他想象的难。
    每当双手触摸到琴键,他的脑海里就会浮现起那种窒息般的恐惧,好像有一把尖细的刻刀,在他脑海里横空直撞,把一根根纤细的神经挑成两半。
    “为什么不弹了?”
    “是不是觉得别人给钱少了?你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那么眼高手低干什么?”
    “白费我们那么多努力,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了培养你花了多少钱多少精力?除了这个你还能做什么?”
    “今天你想弹也要弹,不想弹也要弹!”
    弹——不出来。
    悠扬的音乐好像变成尖叫和哭嚎,那些只剩下森森白骨的手,争先恐后地从地底伸出,拽住他的脚踝,把他拖下深渊。
    他两只手重重砸下,呆愣愣地坐着。
    “怎么了?”林北辰听到异样的声音,从隔壁走进来,奶油也开始警觉地低吼。
    白晚风着魔一样,直挺挺地坐着。
    林北辰看看面前刚被摧残过的钢琴,再看看眼中蓄满泪水的白晚风,俯身,从后面抱住他,耐心地问: “是没手感?”
    白晚风轻微地摇了摇头。
    “找不到喜欢的曲子?”林北辰继续问。
    白晚风还是摇头,牙齿咬着下嘴唇。
    “刚刚和薇薇说了那么久,你也累了吧,要不要休息一下?”
    白晚风终于有一点反应。
    他摸索到林北辰的位置,把失温的双手放在他手心,卸去支撑脊背的力气,软绵绵地靠到他怀里。
    林北辰把他抱到床上坐着,垫好枕头,盖好薄被。最后,还把奶油抱到他旁边,让他可以抱着暖融融的大狗。
    奶油也很听话,任由他把冰冷的双手塞到自己腹部下方,贴着自己以为缺少毛发而尤为敏感的皮肤,只是哼哼两声,发出几声叹息。
    林北辰的声音从有点远的地方传来: “我可以,借用一下你的琴吗?”
    当然可以。
    白晚风低下头,温热的泪珠从颤动的睫毛尖滴落,无声无息地掉到金毛厚实的毛发上。
    那根本就不是他的琴。一个不可能弹奏的人,怎么可能拥有琴。
    不多时,斜前方传来座椅移动,调试电子钢琴的声音,接下来,幽谧而舒缓的音乐流淌在病房内。
    是李斯特的《爱之梦》。
    白晚风恍惚地听着,神思飘荡到一个幽静的夜晚。
    算是上辈子的事了。那个时候他还是林北辰私人聘请的钢琴师。那一天,他按照惯例,结束当天的工作。
    林北辰请求他最后弹奏一曲《爱之梦》。
    在快要演奏到高潮的时候,林北辰忽然从身后抱住他,手掌覆上他的手,引导着他弹完接下来的乐章。
    老实说,他当时大脑一片空白,连钢琴是怎么弹完的都不知道,只记得林北辰身上男士香水的味道,带着新鲜采摘的玫瑰馥郁的香气。
    不知是哪种鸟在窗外慷慨激昂地鸣叫,撕心裂肺得仿佛胸口插着玫瑰的刺。
    琴音落幕的时候,林北辰亲吻了他。
    那是,他们感情的开始。
    他忽然想起,在遇到林北辰之前,正好是他状态的低谷。那个时候他和现在一样,无论怎么弹,都觉得没有灵魂。
    只是那时候他还是在坚持练习,希冀通过努力,度过难关。
    “你再哭下去,奶油就不用洗澡了。”一只大手抬起他的脸,擦掉他脸上的泪水。
    白晚风这才发现,林北辰早就弹完了。
    他仓皇地摸着奶油的毛,想把他身上的水擦干,却被林北辰抓住手腕。
    “骗你的。”林北辰轻笑出声, “他身上的皮毛,这点防水能力还是有。”
    白晚风讷讷地收回手,迟钝地反驳: “我没想哭。”
    林北辰把打湿的纸巾放在他手心,问: “那这是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不是主观想哭。”白晚风没有底气地争辩。
    “你是听我弹钢琴听哭了?”林北辰尾音上扬。
    好像不太对劲,但应该只能这么回答?
    白晚风勉强点头。
    “看起来不是真心的。”林北辰处理掉废纸,坐到床边,和他肩抵着肩,问, “可以给我弹一首吗?”
    白晚风应激一样弹开,身体比大脑更先反应。
    “不可以吗?”林北辰身体向他的方向倾斜,嗓音低沉柔缓,带着股引导的意味, “我都给你弹了,你不能给我弹吗?”
    白晚风的思绪不由地跟着他的话走。
    他挣扎地说: “我弹不好。”
    “但我想听你弹。”林北辰不容拒绝地说, “我不管你弹得怎么样,我要听你弹。”
    简直是强盗理论。
    但白晚风又没办法拒绝他,只能在他的催促下,慢吞吞地挪到电子钢琴前的座椅上。
    “就弹我刚刚弹的那首。”林北辰坐在他后面,开始点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