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今年, 浮山縣饒富村農業農村綜合中心鼓勵和引導村鎮範圍試驗示範一批新品種。
    研發團隊也深入農戶,挨家挨戶向農民分享科學的種植方法。
    九月,漫山稻花香, 金燦燦的稻谷鋪滿大地。
    得益于今年風調雨順, 所有的努力都得到了回饋,饒富村遇上了一個豐收年。
    但是收割時,柏恩發現了一個問題。
    她問關承望:“收割機還沒來嗎?”
    關承望擡着草帽擦了擦汗:“哪年都來得晚, 都等鄰村收割完了才過來, 這裏人是舍不得花那個錢的。”
    柏恩嘆息說:“還是因為收入太少了,要是能幫助村民将稻米銷售出去就好了。你也看見了我們大米的質檢報告, 不比市面上售賣的那些米差, 何不将浮山稻的名氣打出去?”
    關承望有些警惕地問道:“你想幹什麽?”
    柏恩伸手緊了緊草帽帽繩,勾唇:“既然沒人做,我們不如自己創業吧。”
    她上個月回宜西,去學校找周平良交自己的論文定稿。
    對方問她畢業以後有什麽打算。
    柏恩老老實實表示,她在浮山縣呆了太長時間, 和周圍的人也有了感情,她想先留在那邊看着新米上市。
    周平良說:“上市是容易, 關鍵要售賣出去, 你們基地負責人有什麽想法嗎?”
    “現在只是在一個村裏做示範, 縣裏面也撥出資金大力支持饒富村宣傳銷售,但是現在大多數家庭都有田地,能做到自産自銷,導致當地市場很狹窄。不過還是缺少資金,并不容易将産量變成實際收入。”
    周平良沉吟片刻, 笑着問她:“那你為什麽不自己去創業呢?”
    他的這句話點醒了柏恩。
    關承望聽了她這話,還有些不太當回事, “你想得太容易了,想創業,首當其沖就是要資金,你從哪裏拉來投資?”
    柏恩幹脆道:“這個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你就說你要不要加入?我可是第一個問你的想法。”
    關承望見她神情認真,勉強道:“那算我一個吧。”
    又滿臉憂愁地補充:“我可事先說明白,我出不了多少錢,我還攢着錢準備找老婆呢。”
    柏恩呵呵笑了兩聲,“相信我,這肯定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關承望表示并不相信她。
    拉來了第一位合作夥伴,柏恩心情很好地去找其他幾位攀談,詢問他們之後的打算。
    但是顯然他們都不像關承望那樣容易被說服,相較年輕的幾個人表示以後打算進企業工作,至少薪資待遇好一些。而教授拍拍她的肩膀,對她大膽的想法表示鼓勵。只有剩下幾個農技人員感興趣,想要加入,但是能籌集的錢也很少,力量杯水車薪。
    但是柏恩一有了念頭,就有些固執地非要去試一試。翻着電話聯系人,先試探性地問了父母,然後又挨個打電話出去找朋友。
    電話裏,向顏聽了她的想法以後表示:“你找上我幹什麽,你該去找你老公,他才是錢多到沒處花吧。”
    柏恩無奈道:“不到萬不得已,我還不想讓他知道。”
    “怎麽了,你們小夫妻有什麽不能說的?”
    “他這個人管得多,到時候我不自由。”
    柏恩嚷嚷道。她暗暗想,讓他來插手,直接把公司開成他的分公司了,到時候誰是老板還真不好說。
    向顏撓撓頭道:“那行吧,不過我可沒什麽錢,回頭我幫你問問我爸媽。”
    柏恩感動道:“顏顏你真好,等我發達了一定不會忘記你。”
    向顏無語地望了望天空:“你可別真把自己搞得負債累累了,不然我碰見你都得繞道走。”
    柏恩語氣可靠道:“你放心好了,我自己心裏也是謀劃的。”
    又随口問:“你最近相親怎麽樣?”
    向顏終于忍痛和她中央空調的男朋友分手了,她的父母按耐不住天天給她介紹相親對象。
    柏恩之前天天聽她倒苦水,都成了睡前固定的消遣,最近反倒是忽然安靜下來,令她還有些不習慣。
    “哦。”向顏忽然支支吾吾起來,“我遇見了一個還挺帥的,是個牙醫。”
    “所以……你們談上了?”柏恩探究着問。
    “感覺他還挺适合結婚的。”向顏避重就輕道。
    “好叭。”柏恩沒相過親,也不太懂。
    兩個人又啰嗦幾句,挂斷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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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山縣鬧市區的舊洋房內。
    柏恩捧着茶杯,和坐在對面的沈葵随意地攀談着。
    “小妹,你是不是畢業了?”沈葵親切地問。
    “對,我現在已經算是社會人士了。”柏恩感慨道。
    “畢業以後打算留下來嗎,縣裏農科所好像還不想放你走啊。”
    沈葵笑道,這兩年相處下來,她實實在在收起了輕視之心,并且樂于多像她這樣的朋友。
    柏恩不答反問道:“葵姐,你知不知道現在下面村裏收獲的糧食都怎麽銷售出去?”
    沈葵思索道:“農戶一般都是去農貿市場直接銷售,也有供應給當地的消費合作社的。”
    “是啊,原本收成不好,很少有餘糧售賣;再加上銷售渠道太窄,難以出售。村民生産的積極性也不高,生活水平也上不來。所以我想自己辦一個公司,能從周圍農戶手裏收糧對外出售,或者雇傭一些農戶,減輕他們的負擔。”
    沈葵訝然道:“真看不出來你還有這樣的野心,不過如果真能做起來,對當地是一件大好事。”
    柏恩說:“我也覺得是一件有益處的事,才想做試一試。”
    沈葵品了一口茶道:“但是你有沒有想過要怎麽銷售出去,市場上競争激烈,新培育出來的米又有什麽優勢?”
    柏恩笑着将自己帶來的大口袋打開給她看,裏面是顆顆飽滿瑩潤的米粒。
    “浮山的環境得天獨厚,種出來的米比其他米更香一些。您晚上蒸一點嘗嘗就知道了。”
    沈葵擱下茶盞,伸手捧起一些米,點頭道:“既然你心中有數,那就放手做吧,有什麽我能幫上忙的,盡管來找我。”
    柏恩就等她這句話,她不是本地人,人情關系說到最後還得靠沈葵。
    她眼睛彎彎道:“我最近在琢磨着給這個品種想個名字,葵姐你有沒有頭緒?”
    沈葵玩着米粒,聞言道:“那叫‘浮山大米’吧,一聽就知道是這裏的,也好記。”
    柏恩高興地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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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恩這邊為了注冊公司的事情忙得不可開交,對待家庭難免敷衍一些。
    在連發了五個“嗯”給徐獻清之後,他終于忍無可忍,一個電話甩過了過來。
    他壓抑着怒火質問:“你還留在那裏到底在做什麽?為什麽還不回來?你是不是忘記自己有丈夫有女兒?”
    轟隆隆機器作業的聲音蓋過了他的聲音,柏恩從收割機內探頭到外面,掀開口罩扯着嗓子對手機喊:“你說什麽?我聽不見!我這邊正忙呢,回頭跟你講啊!”
    片刻之後,徐獻清看着被挂斷的電話,神情帶着難以置信。
    晚上,柏恩腰酸背疼地躺到床板上,骨頭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響。
    她倒是沒有忘記白天的那通電話,很快地撥過去。
    手機響了一分多鐘,沒接通,柏恩又撥了一會兒,仍然沒接通。
    她猜他肯定在鬧着脾氣,對着房頂發了一會兒呆,然後編輯了一條信息給他:[對不起,我白天太忙了,你別生氣,以後肯定不會這樣了。]
    想了想,又把“以後肯定不會這樣了”改成“這次是我做錯了,你原諒我吧”。
    然後發送了出去。
    她一直等消息等到自己睡着又醒過來,然後在清晨着急忙慌地拿出手機,看着空空蕩蕩的界面,發現仍舊沒有等到他的消息。
    徐獻清好像真的生氣了,一條信息都沒發過來,哪怕休息日也不來找她。
    柏恩也跟他較起勁來,明明她都道過歉了,他為什麽還要故意冷着她,幹脆也不打電話給他。
    但是她自己心底也不太好受,這幾天工作都有些提不起勁。她最近腿又因為走路過多而開始疼,但是現在沒人會對她噓寒問暖,只好自己找了膏藥貼上去。
    站在倉庫旁,柏恩今天第三次嘆氣。
    關承望皺眉問:“你最近怎麽了?”
    柏恩哀聲道:“我現在總算體會到了你的痛苦。”
    一個人在外面生活,真的很寂寞。
    “啥玩意?”關承望莫名被同情,翻了一個白眼,“現在這種時候你可別掉鏈子了。”
    他們縣裏争取到了一個農博會的名額,這是個向國內打響品牌的好機會。
    “我知道,我知道。”柏恩揉了揉眉心。
    說實話,現在公司規模才幾個人,她就已經感覺到了沉甸甸的壓力,不知道徐獻清平時會是什麽感受。
    柏恩很快就連傷感的時間都沒有,原本見不到家人而郁悶的心情被更多更雜亂的事情所擠占。
    公司太小了,設計包裝、聯系工廠、雇傭工人加工……幾乎每件事都要親力親為,耗幹所有的精力。
    随着籌備的完成,很快就到了農業博覽會當天,這是浮山大米第一次登臺亮相的機會。
    柏恩、關承望還有農科所借給他們的兩個職員提前一天帶上滿滿一車的貨物從縣區出去,往平海市中心去。
    次日,四個人很早就起床,拿到身份牌後前往第四展廳,先将展臺布置出來。
    眼見着到了開展的時間,柏恩将電飯煲拿到桌子上開始蒸起米飯,好讓獨特誘人的米香味飄出去。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他們位置稍顯偏僻的原因,四個人蹲在展臺後面,半天沒等到一個人停下來,不禁都面面相觑着。
    柏恩寬慰他們道:“別擔心,這才剛開始,肯定是那些人還沒逛到這裏。”
    然而開展一個小時以後,仍然沒有一個人對他們的米感興趣。
    柏恩納悶地看了看他們的展臺,布置得挺不錯,看着也挺高端的啊。
    想不通,她便打算去學習學習別人,抽了一張現場引導圖到手裏,對他們道:“我去別的展臺看看,你們先在看着攤位吧。”
    柏恩走出展臺,四處打量着,第四展區主要是展出一些食品雜糧,甚至有人當場烤起了羊肉串,看着是比她清湯寡水的展臺更吸引人一些。
    前面有一個展臺擠滿了人,柏恩聞到了空氣中的米香,知道大概是碰上同行了。眼睛亮了亮,也跑去人群後面排起長隊,想看看對方的米有什麽過人之處。
    排到她時,柏恩剛想伸手去拿試吃的米飯,正在展臺後面忙碌的人恰巧擡頭,兩個人就這樣猝不及防地對上了視線,都是一愣。
    柏恩心想真是巧了,上一次還是在宜大湖心亭下面避雨的時候碰上的,現在竟然又碰上了。
    她若無其事道:“你現在在這兒工作啊?”
    孟格也驚訝地上下打量她:“來這玩嗎?”
    “不是。”柏恩好勝心被點了起來,面上仍溫和地笑了起來,“我們在那邊,你閑下來了可以去我們那邊玩一玩。”
    排隊的人太多,兩個人來不及多說,便匆匆地錯開。
    柏恩将這段小插曲抛到腦後,又逛了一會兒幾個展廳,走到入口大廳。
    大廳正門上方有一塊大屏,上面排列着目前總成交額占在前二十的攤位,讓觀展的人能一目了然地知道哪個攤位最受歡迎,其實這也就是一種刺激消費的手段。
    柏恩随意地掃了一眼,第一位是……浮山大米!
    她倏然睜大眼睛,以為自己眼花了,眨巴眨巴眼睛,又重新看了一遍,這次看清楚了,千真萬确。後面的交易額還在不斷增長。
    柏恩一時間啞然,不知道這短短半個小時裏到底發生了什麽,加快步子趕緊回去。
    遠遠地,就見自己的展臺異常爆火。
    她擠進展臺,茫然地問關承望:“怎麽回事?”
    關承望松了一口氣道:“你終于來了,剛才有個人過來看了一圈,向我們預定了一個大單子,然後一下子吸引了很多人來。”
    柏恩糊裏糊塗道:“誰啊,你認識嗎?”這也太奇怪了。
    “我不認識,我還以為你認識,那個人又高又帥的,手裏還牽着個小女孩。”關承望嫉妒地咬緊牙關,如實道。
    那個小女孩還軟軟糯糯地叫他叔叔,問他能不能嘗一嘗米飯,他的心都要被喊化了,恨不得她是自己女兒。
    柏恩心頭一跳,趕緊問:“那他沒說別的什麽嗎?”
    “哦。”關承望想起來是有件事,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折起的紙遞給她,“那個人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柏恩接過來打開看,眼前頓時一黑,對方用圓珠筆潦草記下了酒店門牌號,下筆沉着有力,字跡熟悉。
    “寫的什麽?”關承望好奇地問。
    柏恩面無表情地将紙條掖在手心,丢進了垃圾桶裏,“沒寫什麽,趕緊幹活吧。”
    他們四個人完全沒想到竟然會有這麽大的排場,手忙腳亂地接待客人,将早就背得滾瓜爛熟的推銷話術講了一遍又一遍。
    很快現場的幾百公斤米都賣完了,預約單都排了滿滿的。
    關承望滿面紅光,激動道:“我們不會真要發財吧?”
    柏恩見他沒出息的樣子,樂道:“這才是剛開始,以後的路還長着呢。”
    柏恩站得有些累,去後面拿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水,忽然看見孟格在人群外圍晃悠着,時不時往這邊張望,觸到她的視線又趕緊躲開了。
    柏恩:“……”
    反正上學的時候就不熟,她移開了視線,嘴角卻微微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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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天結束,農博會人群散去。工作人員按部就班地清掃着現場,他們邊收拾着自己的東西,邊精神亢奮地憧憬起未來。
    等出來以後,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柏恩沒有去事先定好的酒店,而是和同伴打過招呼後,直接去了徐獻清給她的地址。
    柏恩算了算時間,他們兩個人好像有一個月沒有任何聯系了。
    一個月,真久。
    這個點,酒店走廊裏沒有別人,她輕輕敲響門,心情帶着忐忑。
    徐獻清開了門,客廳內沒有開燈,很黑,而他垂着眼睫安安靜靜地看了她一眼,神情晦澀,側過身體讓開位置。
    柏恩喉嚨有些哽,他們好久沒見面了,開口卻是:“女兒呢?”
    “在房間裏。”他淡淡地應着。
    然後帶她去款冬的房間。
    小款冬躺在床上,依靠着枕頭翻閱一本故事書,正看得入神。聽見房門被打開,她也沒有擡頭。
    柏恩低低地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小款冬唰地擡起頭,然後将書丢到一邊,鞋也顧不得穿上,跑下床抱住了柏恩:“媽媽,你怎麽來了呀?”
    “因為想念你和爸爸了。”她摸了摸她的腦袋。
    “媽媽,我也好想你,想你抱抱我。”小姑娘将頭埋進她懷裏,抱緊不肯撒手。
    柏恩将她抱到懷裏,坐在床上道:“對不起,以後媽媽一定多抽時間陪伴你。”
    徐獻清在旁邊冷笑了一聲。
    柏恩直接忽視掉他,親親她的額頭道:“你是我最愛的寶寶。”
    小款冬笨拙地捏住她的衣服,仰頭詢問:“那媽媽等會兒會陪我睡嗎?”
    “嗯……這得看你爸爸同不同意。”
    小款冬看了一眼自己的爸爸,眼神頓時黯淡下來,傷心道:“我知道了,我等一會兒只能一個人躲在被窩裏偷偷想媽媽了,我好可憐哦。”
    她眨出了幾滴的眼淚。
    柏恩立刻心疼地改口:“乖寶寶,今天媽媽哪也不去,就陪着你。”
    徐獻清:“……”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