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整整一周, 柏恩住在試驗田旁邊聯排的宿舍裏。
    宿舍樓老舊,她估計它的年紀比她還要大,算是前輩。
    宿舍裏面上下床攏共能住下八個人, 不過鐵床鏽跡斑斑, 估計承受不了這樣重量,所以一個宿舍分了四個人,上床用來放置行李。
    白天任務繁重, 幾個室友相互間幾乎不怎麽說話, 晚上由于不熟悉,也都安安靜靜的。
    吃過了晚飯, 柏恩照例在宿舍樓找了一個角落, 然後挨個打電話去問候。
    先把電話打到了文雅那裏。
    文雅問:“那邊條件怎麽樣?”
    柏恩答:“還行吧,反正想享受肯定是不行的。”
    “是嗎,那你晚飯吃過沒?能不能吃飽呀?”
    柏恩忍笑道:“我吃過了,就吃食堂大鍋飯呀,我都這麽大了, 還能餓着自己?”
    “天氣太熱了,你多喝點水, 小心中暑。”
    “我知道, 我都帶好藥的。”
    “你覺得不舒服也別硬撐, 自己注意身體,為這點事搞壞身體,不值當的。”
    “媽媽,這我都知道。”
    文雅還有些不放心,繼續道:“你跟周圍人處得怎麽樣?要是有人欺負你, 一定要告訴我們。”
    柏恩滿頭黑線:“沒人欺負我,你放心吧。”又問:“崽崽呢?”
    “讓她在你房間睡呢。”文雅走過去, 将手機遞給崽崽,低聲對她道,“寶寶,是媽媽。”
    崽崽捧着手機道:“媽媽。”
    柏恩笑着問她:“一個人住睡得習慣嗎?”
    “我睡、睡媽媽房間。”
    “那你有沒有好好吃飯呀?”
    “我吃了,晚上吃了好多米飯。”
    “是嗎,還有什麽?”
    “唔,外公做了魚,還有了鱿魚須須,還有雞腿。”
    “沒有吃蔬菜嗎?”
    “哦,我吃了。”
    “吃了什麽?”
    “青——菜。”
    “呵呵,撒謊不是好孩子哦。”柏恩知道她挑嘴,她爸爸媽媽又容易溺愛她。
    “我吃了。”崽崽急切辯駁,“我吃了一整棵。”
    “我回頭讓你外婆外公好好管管你。”
    “哼,他們對我可好了,才不會兇我。外公說明天帶我去大學裏玩。”
    “好吧,那你乖乖別搗亂哦。”
    “我不搗亂,我為什麽要故意搗亂呀?”崽崽反問她。
    “哈?那我問你,你前兩天為什麽把羅叔叔新熬的果醬拿去畫畫?”
    “因為我想畫甜甜又好吃的畫呀。”崽崽無辜道。
    柏恩狠狠教訓道:“果醬用來吃的,你又不是沒有顏料,以後再發現,就不給你吃果醬了。”
    “明明羅叔叔還誇獎我,媽媽你好過分。”她還吚吚嗚嗚假哭了兩聲。
    柏恩頭疼道:“不和你說,好好睡覺。”
    崽崽那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大概鑽進了被子裏。
    “媽媽。”小姑娘聲音清甜喊道。
    柏恩沒好氣應道:“幹什麽?”
    “晚安。”
    柏恩氣頓時又消了,心暖暖道:“晚安。”
    挂斷了電話,柏恩又馬不停蹄地撥另一個電話,等接通的功夫,她伸手拍了下自己的胳膊,并在手心發現了蚊子屍體。她發了一會兒呆,決定換個地方接電話。
    她沿着田埂邊上慢慢地走,周圍滿是蟲鳴蛙叫。
    耳邊傳來了男人低沉的聲音:“喂。”
    柏恩問他:“在不在忙?”
    “沒,在酒店。”
    兩個人似是有滿心的話,但都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過了一會兒,徐獻清說:“想看看你。”
    柏恩:“嗯,等一下。”
    她挂斷了電話,然後轉而向他發起視頻通話。伸手理了理自己的頭發、衣服,快步走到了光亮處。
    視頻接通的那一刻,柏恩也看清楚對方被光浸透的清隽眉眼,他換了睡袍,閑閑地倚在沙發上,目光一錯不錯地盯着她。
    她有些酸酸道:“不知道我什麽時候能住上單間宿舍。”
    “在外面?”他總算看清了她身後的背景。
    “嗯,在宿舍裏說話總有些不方便。”
    “要是交通方便,去酒店住會好些。”
    “這倒不用了,我沒那麽嬌氣。”
    他忽然道:“恩恩。”
    “嗯?”
    “如果我們以後經常這樣分開,夫妻感情會變淡的。”
    柏恩吐了吐舌頭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等我到博士說不定會好一點啊。”
    徐獻清輕輕應了一聲,情緒有些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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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博士并沒有變得更好。
    柏恩每天忙忙碌碌地奔波,不是去實驗室的路上,就是去實驗基地的路上。
    有一次同門聚會,柏恩這才發現自己的師哥師姐全是單身,不是母單三十年,就是因為異地或者忙碌的問題慘遭分手。她不禁內心酸楚,暗暗引以為戒,一定要多空出時間陪伴自己的家人。
    每月月底是徐獻清去心理咨詢的日子,他原本一周去一次,後來心理狀态好了不少,失眠也得到改善,就漸漸減少咨詢的次數。
    柏恩陪他去了幾次,覺得無聊,便帶女兒四處找地方溜達。
    徐獻清從醫院裏出來,見到走廊裏空空蕩蕩,打電話給柏恩。
    電話裏,柏恩含糊地應道:“隔壁商場,二樓,在吃甜品。”
    徐獻清在商場一家甜品店的角落裏找到了兩個人,崽崽一個人吃小份草莓牛奶冰沙,柏恩則吃一大碗海鹽冰沙。
    他眉頭皺起來。
    柏恩捧起冰沙碗,還傻傻對着他道:“你的眼睛好像我的海鹽冰沙哦。”
    徐獻清頓時又沒了脾氣,坐到她的旁邊,叮囑道:“少吃一點。”
    他暫時還不能理解為什麽某人每次痛經都痛得死去活來,經期一結束還能樂呵呵跑來吃冰,記吃不記打。
    崽崽咬着勺子道:“爸爸,你不吃嗎?”
    他冷着臉道:“我不喜歡。”
    “我可以分一點給你。”崽崽大方道。
    “謝謝,但是我不喜歡吃冰的。”他耐心地重複解釋一句。
    安利不出去好吃的草莓冰沙,崽崽有些惋惜,自己捧着碗吃。
    柏恩問他:“這次怎麽樣?醫生有說什麽?”
    “和平常一樣。”頓了頓,他又道,“就是很好的意思。”
    “嗯,那就好。”她眼睛彎了彎。
    “對了,我還有一件事情想和你說來着。”
    “什麽?”
    “隔壁平海浮山縣新開墾了五十畝試驗田,然後農科院那邊就在招人過去,導師就推薦我去,因為和我目前研究主題關聯性挺大的,所以可能要長駐在那裏。”柏恩觑着他的神色道。
    徐獻清沉默了一會兒,說:“非去不可?”
    “我現在急着寫論文呀,我可不想延畢。”柏恩前年就跟導師溝通碩博連讀的事情,面試成功之後,她就順順利利地成為了博士研究生。但是随之而來,科研任務也加重了很多。
    “而且,我還發現那邊和我本科畢業以後簽的地方還挺近的,真巧,命運指引我過去。”她神神叨叨了兩句。
    徐獻清反問她:“難道我們要一直這樣一個月見不到幾面嗎?”
    “不會的,等我工作以後就好了。”柏恩信誓旦旦道。
    他眯起眼睛,鏡片折射出危險的光:“你在畫餅給我?”
    柏恩看周圍沒什麽人,飛快地親了親他的側臉,安撫道:“才沒有,別亂說,我有認真考慮的。”
    眼下正是假期,柏恩暫且有大把的空閑時間來吃喝玩樂。
    徐獻清上班的時候,她自己嫌着無聊,就應了沈蔚的邀請,帶崽崽去吃飯。
    他們平時交往倒并沒有那麽多,畢竟都是已婚男女,不是工作,就是家庭。但是他們之所以還能保持持久的聯系,主要還是因為他們能吃到一塊去。
    柏恩跟他吃飯,比跟徐獻清這種挑三揀四的人一塊吃舒坦多了。而且他時不時能從城市的旮旯角落裏發現一家明珠蒙塵的餐廳,她也樂于赴他的約。
    今天是一家粵菜餐廳,柏恩牽着崽崽上了玻璃直梯,一直上了這棟舊居民樓的最頂層。寬闊的大廳主要用實木裝修,室內十分涼爽,擺着七個小圓桌,據說一天也只接待七桌人。
    這種餐廳的賣點就是品質,但是柏恩還是覺得有炒作之嫌,畢竟物以稀為貴,好不好吃還得吃過才能評判。
    沈蔚穿着休閑裝坐在了窗戶邊上,見到她們進來,立刻站了起來,笑着迎上去。
    “好久沒見了。”
    柏恩也說:“是好久不見。”
    崽崽乖乖道:“叔叔好。”
    柏恩曾經教育過她,想吃別人東西,就得先把嘴放甜。
    幾個人坐好,等着上菜。
    沈蔚調笑道:“你這下真成了大忙人,約你比約餐廳還難。”
    柏恩聳肩道:“你一個大老板,我怎麽比得上,我就是亂七八糟一通瞎忙活。”
    “我也忙,但是總得抽出時間給自己。”沈蔚語重心長。
    柏恩感慨:“總歸是老板,還是要比我們自由一些。”
    這時候,應試生将才上來了,一堆花裏胡哨的冷菜,色香味俱全,只是分量有些少了一點。
    崽崽忙不疊地看向柏恩,柏恩問她:“吃什麽?”
    她立刻道:“我都想吃一口。”
    柏恩就各夾了一點給她。
    沈蔚問她:“最近又在忙什麽?”
    “浮山縣,你知不知道。”
    沈蔚的臉上浮現出愕然,随即輕笑出聲:“說起來真挺巧,我妹妹在那邊。”
    “這麽巧?”
    “回頭我讓她好好招待你,她在那邊過得比我舒坦。”
    柏恩好奇心收不住問:“那她叫什麽名字?”
    “沈葵。”
    這名字柏恩太熟悉,她有些震驚,心想還有這麽巧的事情嗎?
    又害怕是重名,摸出來手機往搜索框裏搜了沈葵這兩個字,最頂上就跳出一則新聞——“現任最年輕的縣長”,還有一張沈葵的照片。
    柏恩立刻将手機合在桌面上,問他:“那你認識沈涿嗎?”
    這下輪到沈蔚訝然,他喝了一口茶道:“他是我侄子。”
    柏恩簡單地把她以前租房碰巧遇見這對祖孫的事情講給他聽,沈蔚挑眉,“竟然還有這樣的事情,我們也算有緣分。”
    “嗯,我太忙了,其實該去看望他們。”柏恩懊惱道。
    沈蔚呵呵笑道:“我妹妹自己是不願意結婚生小孩的,現在把小涿當她親兒子養,你不必憂心他。”
    “這樣啊。”柏恩若有所思,又問,“那他爸爸媽媽呢,怎麽不在身邊?”
    問完又覺得有些不妥,急忙道:“不方便說就算了。”
    “沒有什麽不方便說的,其實知道的人挺多,你先生知道的也挺清楚的。”沈蔚道。
    柏恩說:“他倒很少和我講這些。”
    “媽媽,還吃。”崽崽伸出舌頭舔了舔嘴上的醬汁,翹首望着滿桌的菜道。
    柏恩給她盛了碗荠菜蟹肉羹,又夾春筍、鲈魚、紅燒肉給她。
    “其實這些事都過去很久了。”沈蔚微笑地看着崽崽,語氣懷念,“原本我們祖輩白手起家,做出來很大的一番事業,但是到了我父親這一輩,兄弟反目,手足相殘,并不團結。
    “我二伯也就是小涿的親爺爺原本有一兒一女,都極其優秀。二伯當時看重他長女,但是某天晚上趕赴宴會的路上,她和丈夫卻出車禍雙雙死亡了,出事的時候,我這個堂姐才三十歲,留下一個幼子,就是沈涿。”
    柏恩呆愣片刻,未曾想過他的身世如此凄慘。
    “雖然一開始被判定為意外,後來有人為他們夫婦翻案,那場車禍是小涿的舅舅謀劃的,為的就是謀財。”
    沉默片刻,他又評價:“太不值當了。”
    柏恩說:“是不值當。”
    眉頭皺着:“那你們家現在怎麽樣了?”
    沈蔚聳聳肩:“各過各的。我現在覺得企業全由家族裏的人控制,太容易出問題了,還是該任用有才之人,公私分明。”
    柏恩邊喝湯邊思索,請教道:“那正清不也是家族企業嗎?”
    沈蔚失笑道:“怎麽,你不問你先生,反過來問我?”
    柏恩不好意思說他們常談的都是些不入流的話,便道:“你不說就算了。”
    “嗯,說實話……”沈蔚摩挲着下巴,“徐家還比較另類一點。好像是沒有財産分割的說法,整個家族的資源全部集中在一個人身上。如果某一代都是資質平庸之輩,便會由長輩扶持着,同時趕緊培養下一代。等到下一代成長起來,現任家主很快會被換下來。”
    柏恩眨眨眼睛。
    “比如說徐令章,被他媽提到位置上,又被他兒子踹下來,就是一則典型案例吧,不然怎麽說他們家族是業內奇葩呢。”
    柏恩:“……”
    柏恩:“啊?”
    “不過內部結構應該已經很成熟了,應該不會出什麽大問題。”沈蔚見她的表情,樂了,“商界八卦多,你少讀點聖賢書,能找到不少有趣的消息。”
    柏恩無奈地笑了笑:“是你消息靈通,我聽你講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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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水雲居。
    徐獻清坐在沙發上,見柏恩回來,将手上的電腦放在一邊,向她張開雙臂道:“回來了?”
    柏恩輕輕瞥了他一眼,将又在車上睡着的崽崽抱給保姆,才過去倚在他懷裏坐着,伸手從桌子上拿了一顆薄荷糖剝開塞進嘴裏。
    徐獻清問她:“玩得開心嗎?”
    “挺愉快。”柏恩又哼了一聲,“現在我覺得應該多交一點朋友,省得錯過了什麽重要的消息。”
    徐獻清聽出來她語氣有些不悅,順着她的背,細問:“這怎麽說?”
    “我問你,你是不是早知道沈蔚沈葵是親兄妹?”
    徐獻清想起來,弄明白了:“我還以為你知道。”
    “我知道什麽,我什麽都不知道。”
    “是我的問題,你原諒我吧。”
    他捧起柏恩的臉,低頭去吻她,薄荷味的糖果在他們舌尖融化,。
    親完之後,柏恩有些慵懶地将頭靠在他的肩膀上,無力地輕喘着,一時忘記了自己剛才追究什麽。
    ——反正最後都會原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