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妈,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而……而且只是一件破衣服啊。”
    “你不是故意的,你是没有真正吃到苦头。不断做错事再不断道歉,你曾真心悔过吗?你以为口头道歉是万灵丹啊?继续为所欲为,总有一天你会被自己害死。”姆妈叹了口气:“好孩子他们等一下会来这里,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
    爱雅终于稍微克服心理障碍,是在艳哭著离去之后一个小时的事了。
    看见牌室的男人们笑著陆续走出来到吧台喝酒,爱雅趁总是垫后的雅各还没出来以前,赶紧溜进去,怯怯叫住正在穿外套的峻色男人。
    “雅、雅各哥,刚刚……”
    等了一会,雅各扫一眼莫名吓到两腿发抖的爱雅。“别吞吞吐吐,有话就说。”
    “那个女人,她她……她哭了。”
    收起烟盒的修长指头僵住,垂下冷瞳四处察看有无漏收的物品:“继续。”
    “她边哭就边走了,说不要、不要再看见我们。”
    本已打定主意今晚不再抽烟,雅各掏出盒烟。“你对她做了什么?一次说完。”
    “我把她一件……好像穿了很多年的白外套不小心烧、烧掉了,她说如果我不承认就、就要杀了我再去自首!”爱雅急忙亡羊补牢道:“我有说要赔她一件了……可是,她、她说我赔不起……”
    雅各的心被重重刺了一下。“她什么时候离开的?”
    “一、一个小时之前,她好像很绝望……”
    冷瞳略扬,瞥一眼陆续有零星雪花落下的屋外,迅速收妥东西将袋口一束。
    “有的人一定要自己跌倒才知道痛,爱雅,一定要逼我说出来你才会学乖吗?”雅各走过爱雅身边,头没回地寒声警告:“再惹她一次,我会结束艾利克斯。”
    爱雅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虽然怕得不想接近雅各,还是难掩忧急地追过去。“为什么?艾利克斯没做什么啊!你不要伤害他好不好?雅各哥,拜托你!”
    “为什么我不要伤害他?”
    “因为我好爱他,我不能没有艾利克斯!”爱雅慌得涕泪纵横。“我好爱他我好爱他!求求你不要对付他,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啊,雅各哥,我真的好爱他!”
    “你明白我的心情了?如果明白,把现在这种心情牢牢记下,不要等到事情发生了才来哭天抢地,因为到时候就算你跪著求我,也没用。”
    在姆妈派人跟踪下,雅各顺利找到艳,于午夜两点抵达地处偏远的佣兵学校。
    天空依然飘舞著零星薄雪,雅各看见艳孤伶伶地坐在悬崖边缘抑声饮泣,独自一个人隐没在天之涯,哭得好伤心。天寒地冻,脸色被海风吹白的她只著一件毛衣,不在乎会不会被冻死;不在意她坐得太靠边缘会不会一个不小心被风吹落崖下。
    脚下浪声涛涛,像是她囤积八年没流出来的一汪泪水。
    站在崖上眺望久违的海洋一会,雅各将带来的毛毯帮她披上,蹲下来把体温高得吓人的女人抱起,同时将她拥著不放的白外套不耐向外一扯。艳没发怒也没有焦心不已地想要抓回衣服,她昏昏沉沉地将前额抵在他强硬的心口,泪眼婆娑又茫然,看著白色外套被海风吹旋,像一只展翅高飞的白色鸟儿朝天堂飞去。
    她以为空荡荡的心在刺痛,呐喊著也要跟著归去,也想回归天涯的那一端。
    “想哭就哭。”
    意识被体内爆升的高温烧得浮浮沉沉,她闭眼哽咽:“我想回家……我想家……”
    “回哪个家?”
    “我想家,我想回台湾……我想回去……”昏迷中喃喃呓语:“我不要在这里了。”
    “只要你开口向我要求,你想去哪里我都带你去。你向我要求。”让他知道他在她心中不是空气,让他知道他是被需要的。刚棱的面颊熨烫著苍白的柔颊,低抑著声音:“你向我要求。”
    为什么好像是他在求她呢?这个人很害怕吗?他在怕什么?
    “开口叫我带你回去,你开口。”
    向他要求能够让他放心一点吗?她好像常常听过这个声音,他是谁呢?
    艳眯开被高烧灼红的眼眸,纳闷环顾著乌漆抹黑的空地,即使病眼迷蒙,她也下至于认不出这是露天靶场;雪花零星地落在她脸上,她瞠大眼仰望飘雪的天空,忽然想起多年以前她曾经在这地方和一个人交手。
    那是她永生难忘的经验,因为对手实力坚持又爱搞怪,她玩得好痛快好痛快!
    到现在,她依然可以感受到当时全身血液逆涌的淋漓尽致感!好怀念的一夜。
    那个很优秀、态度却很恶劣的对手是?浑浑噩噩的视线向上扫去,看到一双也正注视她的冷漠黑瞳,和一张依然没表情的酷脸。
    “叫我带你回去。”他绷著脸也绷著声音,低头贴住她额头。“向我开口。”
    “你也想去台湾吗?臭教官。”不悦地皱眉以对,活像这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表情,她闭上眼睛蜷入他强韧得让她好生气的生命之中,思念著故土故旧,心情愉快地笑叹一声:“我的故乡很远,路途很遥远,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听出她在模仿他当年的语气,雅各将昏迷不醒的女人面贴面搂著,终于笑了。
    “距离对我不是问题,我跟你走。”冷唇痴迷地亲吻她高烧不退的额,刀样锐利的声音柔情似水:“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跟你走,绝不食言。”
    可是,她不行了。
    地中海的浪涛声听起来不太一样,和四个月前在崖上听见的感觉不太一样。
    走遍千山万水,到头来最思念的仍然是她心中的山水、故乡的山水。
    好像曾经有什么人说要带她回家,可是她等不到了,这回似乎真的不行了……
    “大猫。”艳从水下摸出一把刀,轻轻呼唤前方的伙伴兼队长。
    “你脚还在抽筋吗?漂浮起来、缓缓呼气,我看我先帮你按摩一下。”今晚这一役出师不利,身上也负伤的大猫强忍著痛楚,一面应付强浪,一面拉动腰上联系著他和艳的泳伴联系索,回头游向为救他一命不幸受伤的艳。“你再撑一下。”
    艳听见大猫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明显也是体力严重地透支。
    继续拖著她,他们两个都会死于体温过低。
    “大猫,我叫Yen,就只是Yen而已。”失血过多使她脸色奇白,对大猫淡然的微笑有著太过透明的空灵感:“你去找人救我,我等你。”
    “别割!该死的!你别割啊,艳--”大猫震天的怒吼才落,联系他们之间那一条是救命也是累赘的系索应声断去。一阵大浪推涌,转眼间苍白脸上浅噙笑意的艳已经飘出大猫捉狂的视线,他几乎目测不到人了。“你要是出了意外,教我怎么跟臭小子交代啊!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你说到要做到,你给我撑住啊!”
    沮丧得怒捶海水一下,大猫发狠朝岸上游去,不敢稍停、不敢糟蹋艳的心意。
    艳虚弱地合眼歇息一会,感觉身体浮浮沉沉,心也跟随风浪大起大落。
    一直以为她没退路,如今她却连前头的路都看不见了,突然之间找不到前进目标,突然之间没了动力,突然之间又随波逐流,她会飘流到哪里?
    这样也好……她就要跟心中那个人团聚了……也好……冰白唇办始终勾挂的嫣然笑意更加浓艳,希望与梦中那人重逢时她是面带微笑的,然后,她会狠狠地赏他一巴掌,惩罚他突然将她丢下,以那么突兀的方式不告而别……
    她二十五岁的生命要是从此结束,也算活得精采,也算不枉此生,只是……辜负了不少来到英国之后无条件帮助她的朋友们……现在算一算,她居然辜负了好多好多人……
    她辜负了大猫和伙伴们对她的信赖;辜负爵士、典狱长和姆妈这些长辈对她的期许与疼爱;辜负各自为国争光的姐妹淘们这几年的打气加油;还辜负了……绞尽脑汁就是想不起她还有辜负谁,每当想起这个人她就莫名想抗拒、任性地想排斥,抵制著不让他进入心中,努力将他孤僻气人的身影从脑海里一笔抹煞,可是……矛盾的心头一阵酸楚,眼中莫名泛著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