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盼到她这句话,雅各不敢置信地呆住。「再说一遍。」
    「你好烦。」兰西不耐烦皱眉,嘴畔噙笑:「我们一起回我们的老公寓吧,雅各。」
    雅各不曾经历这种惊喜,他用力吻住她面颊长久良久,不动一下。
    「先说好了,小姐,回去以后我拒绝跟你分房睡。」他贴着她缓缓吭声,开始他的约法三章。「每年生日,我们一起陪妈妈,你别跟大猫那些家伙去酒馆瞎混。」
    他稚气的要求,让兰西瞅高带笑的眸,「她也可以是我的妈妈吗?」
    「当然。你是我的家人,我有的,你一样不缺。」他揉着她微湿的眼睛。「不管有多少男人向你求婚,不可以动心。我送你的礼物要全部接受。」
    「你这么罗嗦啊。」最想要的,他没有说出来。
    「你才知道我难缠啊。」雅各偏下脸吻住她。
    兰西被他动人的条款惹出嫣然笑意,任由他吻过瘾了,平躺下来与她共挤一个枕头,像隆冬雪夜中彼此取暖的两头野豹,两人肩并肩相互依偎着,良久良久,不发一语。
    「这几天去辞行,勇敢一点。」雅各急于带她离开充满恶魇的「鬼地方」。
    明白他在鼓励她面对最困难的一关,兰西诧异又旁徨,「万一……」
    「没有万—。」雅各打断她的迟疑。「你是我一手训练出来的,你做得到。」
    这种话从雅各口中说出,绝对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与赞美。
    只会奚落人的严酷教头居然在赞美她,好荒谬……不敢置信……
    「你从来没受挫过吗?」
    「当然有。」雅各笃定地盯住她,意有所指:「当然。」
    小姐的「暑期打工」,昨天正式告一个段落,今天换他行程满档,这出戏将是高潮迭起,绝无冷场。
    身形沈静而轻敏,穿着一袭黑色劲装的高大男子从屋顶垂降至23楼,将玻璃窗上连接到警报器的感压条从容解除。迅速走到甬道底端的和室卧房,无声侵入。
    摸黑忙了几分锺,坚硬的靴子踢了下榻榻米上的老人家。「起来,老头。」
    睡梦中被唤醒的姬老太爷,被暗夜中突然的亮光剌眯了老眼。
    「别动,送了命,我可不管。」旋步走到窗边,斜倚墙面,修长的双腿悠闲交迭。
    姬老太爷被颈上突来的剌意戳痛,低眸一看,火气立炽。「你是那个死小子!」
    「眼力不错啊,老头,值得赞扬。」雅各一脸笑意,血腥味浓的冷眼不带一丝笑。「我懒得跟你废话,只说重点。你借我的手除去你的小家伙,又借我的手救了你那位废物少爷,你欠我可多了,臭老头。你拿我的小姐当诱饵,吸引我来台湾帮你解决『家务事』,对吗?快点承认,老头,我发现我对你们这家子很没耐性。」
    老人家动弹不得,看不见站在头顶方向的臭小子,他定神一哼。「一样是私生子,你倒是混得有模有样。那畜牲不走正道,十二岁而已却泯灭人性!杀人、剥皮样样来,我任他勒索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小畜牲竟然威胁要剥莲冬的皮,我容得下他吗?」勃然大怒的老脸掠过一抹感伤,「既然没救,不如早点投眙,重新做人。」
    「别唠唠叨叨,那是你家的事。」阴寒的声音从窗边冷冷传来,不给半点同情。「帮你解决小畜牲这条,算是给老布情面。我无意救你那位废物少爷,挨弹是我自己能耐不足,不算你恩将仇报了。」
    「臭小子,你把我的公司弄得鸡飞狗跳,这些帐还不够抵消你的火气吗?」老太爷无视他加诸于身上的威胁,雄浑的声音因他的魄力与担当出现了笑意。「既然这样,你今晚大费周章,老头子可以请教是为了什么吗?」
    靴子在屋里无声走动,雅各居高临下,冷冷睥睨不可一世的老太爷。
    冷寒的面容,被黑夜全然隐没。「我来告诉你,你不该打我那位小姐的主意。拿她当饵,你就要有付出代价的心理准备,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我行动,你不妨想一想,我会怎么对付你最重视的子孙。这笔帐我一定要讨回来,你若不甘心,可以继续报复。」
    「臭小子!老人家家累多,年纪大了,没法陪你这样玩!」老人家羞恼成怒,一动,颈子又是一阵剌痛;「大家适可而止吧,我和老布毕竟不是普通交情。」
    「这种时候套交情,会让我,」转步往屋外走去,声音遽寒:「更想报复。」
    「小子!」软硬兼施也搞不定他,老太爷怒道:「讨回这次咱们就一笔勾销了?」
    轻捷的脚步没停下,雅各冷哼一声。
    老太爷望着交叉斜架在他颈上的两把利刃,这是两把轻轻一削就足以砍断人颈的野战刀,年轻人架设的角度既不会伤到他,又足以让他时刻感受到刀刃致命的冰冷感;只要他不当一动,立刻有被割喉的危险。
    他还肯来警告他,是冲着老布给他几分薄面了。「你可要手下留情啊,年轻人。」
    「我手下留情了。」雅各反手带上房门。「我没宰了你,不是吗?」
    老太爷释然一笑,知道这表示他不会做绝,顶多是再吓唬他们一下。被小子吓唬这么久,不差这一次了。大家各凭真本事,他欣赏有本事的年轻人。
    「倔小子,我中意你当我孙女婿。」
    门外传来一声高傲的冷笑:「我不中意死老头。」
    从姬老爷家中出来后,雅各接着下一档行程,陪他的小姐思忆亡故的旧情人。
    据说,这个小村庄住了一堆晚睡早起的七、八十岁老人家。两人于是选在清晨两点摸黑进山村,到了那座夜里看起来,依然清幽的小墓园。
    雅各一眼就看见那个洁白无瑕的自闭男人,他坐在自己的墓碑上,俊秀又高贵,带着病相的脸色如同每次见到他一样,满脸阴郁。从逮回俄国佬那一夜,在海边看见他起,他们就结下不解之缘,当他发现这个亡魂跟上了货轮,并想带走他的小姐时,他们不怎么投合的缘,立刻变成不解之仇。
    门都没有!管冬彦,门都没有!
    「你……」兰西不知道要不要让雅各跟进去,他已将她推入她惧怕多年的地方。
    「时间有限,别耽误太久。」转身走开时,雅各瞥向墓碑的唇泄出一笑。
    看他的小姐举步维艰,终于走到墓碑前,兀自强橕九年的纤肩一颓,她站在初恋情人的遗照前、站在那个伸手轻搔她发丝的亡魂前,像是在低声痛泣。痛不欲生。
    「别担心,她看不见他的,这是天意。不管是无上、人间,各有一套规柜在。」
    退到山壁抽烟的雅各,发现身边多了一位慈眉善目的银发婆婆,矮小的她只到他腰间高度,眉开眼笑,身上有着令人安心的温和特质。
    「要抽烟吗?」雅各把万宝路横递过去,眼睛不离墓园里面那位小姐。
    「我看起来像几岁啊,猴嵬子。」老婆婆为他出人意表的反应,呵呵笑着。
    雅各抽空瞄她一眼,「九十五岁上下。」
    老婆婆举起长长的衣袖,半遮脸容,心花怒放地笑着,「你这孩子很特别,老婆婆喜欢,帮老人家点着烟,好久没抽啦。」
    迅速触着烟后,雅各勾唇微笑,动作轻柔地把烟送到老婆婆手中。
    「他很想见她一面,和她说说话,无奈天不从人愿。他在人间逗留,迟迟不归,是为了这个伤心的小宝贝。」
    「没办法见面,只好带她去作伴?」雅各温和的语气丕寒。
    「你错怪他了。」老婆婆姿态优美地吞云吐雾起来,「这个标致的小娃儿以前常到我们村里玩,那时候,她的笑容不知道有多娇多甜,有一阵子,她活得很痛苦。」
    雅各看兰西痛哭一场后,心神终于静定下来。在纯白大石理砌成的清幽墓前静思片刻,她坐了下来,螓首依偎墓碑,像赖进某人怀里般爱蹭不休,轻声细语,向在对往生者炫耀她这几年来的经历、她走过哪些地方,她在英国的生活点点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