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转眼已进入赤[ri]炎炎的仲夏。
邯郸城内随处可见戴大[cao]帽遮[yin]的路人，也随处可见扇着蒲扇坐在檐下篷中乘凉的闲人。
距尹姿送小赵政识字已过去四十来[ri]，天才就是天才，如今这小娃崽可识的三晋字近千字，尹姿见了甚是欣慰。
是夜，姨侄俩又大脚并小脚站在西跨院的石板上，尹姿从井里打起一桶冰凉的井水就朝俩人脚上冲。
“政儿凉快不凉快。”
“凉快。”
“还来一桶么”
“要。”
连冲了三桶井水，尹姿才觉浑身的燥热散了，丢掉水桶，一把拦腰把小娃崽夹在腋下抱回居室。
小赵政喜欢极了与姨姨这样的亲昵，立时像一条搁浅的鱼儿上下摇晃着光洁的小脚丫，嘻嘻地笑着。
大步跨入小娃崽的寝居，尹姿将他放在一面墙前，小赵政登时心领神会挺直腰板紧紧贴向墙面，尹姿捡起地上一只尖石子比着小侄儿的头顶从墙上拉了一条线。
末了，手指点在墙面另一条划线上，有些纳闷地说：“政儿这俩月怎就只长高了这么一点。”
这是一面专门给小赵政测量身高的墙，上面已经划了四条，每月月初尹姿就要为小侄儿测一次。
“政儿也不清楚。”小家伙也转头看着墙面犯难，随后眼珠一转，“可政儿力气变大了。”
“那太好。”尹姿揉着他的小脸，又是拦腰一夹将他夹到床榻上，安慰自己也是安慰挖崽，“长个儿吧，就是有一段时间不长，一段时间猛长，咱不急再看看。”
“嗯。”
踢掉鞋，尹姿也赤脚盘腿坐上榻，开始每[ri]惯例的谈心时间。
“政儿今[ri]又新学了几个字？”
“十七个。”
“那都记住了吗？”
“政儿有牢记。”小赵政抓着尹姿的手指翻玩，这是他有心事时的一个小动作。
见状，尹姿问：“政儿有话想对姨姨说？”
“姨姨……”踟蹰须臾，小赵政低埋下脑袋，“政儿不想跟老夫子学识字了。”
尹姿微愣，柔和着声追问：“为什么政儿不想学了？”
沉默片刻，小赵政忽地扬起脑袋，亮晶晶的秦眼盯着尹姿：“姨姨，政儿以为老夫子说的很多道理是不对的。”
尹姿顿时好奇：“老夫子说了什么？”
“老夫子说若天下君王皆是仁君，则天下太平，百姓终将安居乐业，故而君王要学会仁慈。”
小赵政深吸一[kou]气，显然他已经有自己的想法：“可政儿以为老夫子说错了，这个天下如今被分为一块一块的，每一块一个君主，就像外面街市卖货的商人多了，你推我攘他抢，谩骂声不绝，那一架不在今夕就在明[ri]迟早定会打起来。市井商人尚且如此，何况是一国之主，怎可能世代友好永葆天下太平呢。”
尹姿惊怔了，不可置信地盯着这个才五岁的小娃崽说出来的政’治远见，一时竟没反应，而小赵政见姨姨看自己的神[se]头一次这样复杂，惊恐自己说错话了，怯生生将脑袋重新埋起了，再不敢抬起。
须臾回过神，尹姿平静好心绪，满脸堆下笑，亲昵地勾起小赵政的下巴，说道：“那政儿觉得君王该怎么做能让天下太平呢？”
将姨姨欣喜的表情尽收眼底后，小赵政才又找回信心，认真说出自己的思考：“成为天下唯一一个君王。”
“说得好。继续说。”尹姿鼓励。
第 21 章
“政儿说不出来了。”
小家伙顽皮地吐了吐舌头，然后又慢吞吞[jiao]代道：“姨姨说过的，政儿的父亲不来接我们是因为有人不要他接，这说明在秦国他说的话不是唯一的威严，如若父亲是唯一的，那他的话谁敢不听。”
看来小家伙很会融会贯通，举一反三。
这时尹姿却陷入沉思中，她在犹豫要不要提前把一些道理说个这个王霸之气早露的孩子听，好叫他对自己的所思所想多一些确信自信，少一分怀疑质疑？
思忖少许，尹姿决定今夜先讲一个亘古不变的历史规律给小赵政听。
“政儿可知‘顺势而动，才可应时而兴’的道理？”尹姿换了个姿势，靠在腰枕上搂住瘦瘦的小侄子。
“因为……因为逆境很难熬，做十件事可能只有一件成功。”小赵政滴溜溜转着眼珠思索。
“说得很在理。”尹姿笑，继续问，“那姨姨考考政儿，你知道今天下的‘势’是什么吗？”
“政儿不知道。”
“姨姨知道，政儿想不想听。”尹姿卖起关子。
“想。”小赵政迫不及待抓紧尹姿衣襟，漂亮的秦眼里皆是求知[yu]。
“可政儿要答应姨姨将这个秘密藏着心里，不能说给别人听，谁都不行，就连那个你新结[jiao]的燕国太子丹哥哥也不行，政儿能不能做到？”
目下他们的新居，绕两条街过一条河就是燕国质赵太子姬丹的质子府。
虽同为质子，姬丹是名正言顺的燕国太子，而赵政则是秦国的弃子，因此两人对赵国的政治意义截然不同。
别看姬丹在赵国住的府邸规制不输邯郸某些世卿大夫，但他府内府外都有负责监看的赵兵。
如果说赵政是长在邯郸城一只野[cao]，那么姬丹就是一只被囚在邯郸城的金丝雀。
“能。”小赵政郑重点头。
尹姿满意一笑，漫声揭开谜底：“这个‘势’，或者也可以叫做历史规律就是——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话音一落，小赵政立时瞪圆眼睛，脸上浮现的表情先是惊愕，再是恍然大悟，最后嘴角勾起一抹羞涩的笑容。
“姨姨……”他已经震惊地说不出话了。
尹姿却明白他目下的心思，接过话：“是的。这个天下动乱太久了，相信不久之后，政儿一定可以看到各自为王的大争中原，被某国某位王上，统一。”
“为什么只有政儿可以看见，姨姨你呢？”小家伙显然抓错重点。
“姨姨比政儿年纪大这么多，自然……也会比政儿走的早，当然只要政儿替姨姨看见了，姨姨泉……下也不会有遗憾。”
这话其实是借[kou]。
尹姿真实想法其实是——等赵政回秦后，或许像项少龙那样等赵政登基成为秦王，她就尝试寻找穿越回家的办法，反正她是不会在这儿活到老活到死的，但她不能把这个秘密说出去，只好编了个再正常不过生死问题做借[kou]。
谁知小娃崽忽然[chou]动鼻子低声哭起来了：“政儿要姨姨长命百岁，长命百岁，永远留在政儿身边。”
尹姿吓坏了连忙出声哄小孩：“呸呸呸，姨姨方才乱说的，姨姨会陪着政儿长大，然后帮政儿娶个贤惠的媳妇。”
说到娶媳妇，小娃崽猛地将脑袋在尹姿怀里转来转去。
“哦哟。”尹姿打趣道，“这是害羞了，还是迫不及待就想讨媳妇啦。”
小赵政羞红着耳尖不说话。
见状，尹姿神[se]黯然下来，默默遐想：小时候对爱情还有憧憬和向往的老祖宗啊，后来你怎么就对男女情事丝毫提不起兴趣，连王后都不立，更是让整个后宫从历史上隐身呢。
而我有这个机遇看见你改变的原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