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她也做了娘亲,也有了女儿,眼见着女儿也要到谈婚论嫁之时,她方能切身体会到母亲的为难。
江家所发生的一切,她不曾想到,母亲也不曾想到。
若扪心自问,江家未曾落魄,江子良未曾露出真面目时,她就没有一时一刻认同母亲的看法,认为江家是高门,认为江子良是良人吗?
江家败落,不是母亲的错,她又为何要怨恨母亲?
柳家二女看着已垂垂老矣,双目浑浊的杜丽娘,抬起手狠狠打在自己身上。
“你这是做什么?别伤了自己。”
杜丽娘皱眉,连忙招手:“我去找你兄长,让他寻人管管江子良。”
“母亲。”
柳家二女上前拉住杜丽娘的手,哭着道:“孩儿并未受欺负,孩儿只是恨,恨自己往日昏了头,一心恨着母亲,搅得家中鸡犬不宁。”
“母亲,孩儿知错了,孩儿也不知怎的,那段时日就好似疯了一般。”
“母亲,孩儿真的知道错了,是孩儿不孝。”
她往日时常回到家中发疯发癫,不知让母亲如何伤心。
那时她心中只有自己,从不曾察觉他人艰难之处。
如今一朝清醒,只要想到往日她说出口的言语,咒出口的话,便觉心痛难忍。
“母亲,我对不住您。”
“还当是什么事。”
杜丽娘摸着女儿枯糙的发,轻笑道:“母亲不曾怨过你,母亲知晓你辛苦。”
“你也不必愧疚,毕竟这天下的孩儿在外受了委屈,都是要第一时间回家寻娘亲诉苦的。”
“我儿只是用我儿自己的方式同母亲诉苦,娘亲都晓得的。”
杜丽娘语气温柔,已经苍老的眉眼露出祥和笑意。
“来日珊儿也会长大,或许也会受了委屈向你诉苦,娘亲希望你可耐心倾听,不要如我年轻时候一般与你争吵,万事都要辩驳。”
“你只需如娘亲先前那般,在我儿累了苦了艰辛时候抱抱她,如此就好。”
“孩子们总有一天会长大,会自己面对万般困苦,就如你今日一般,所以不要同孩子们计较。”
“她若向你求助,便陪陪她。”
“我儿没有不孝,是娘亲不懂,不懂你那时走投无路方回家求助。若娘亲能好生陪陪你,也不至于让你痛苦那么多年。”
当年她不懂,见孩子身处困境,她只会一味推卸,推卸责任,求自己心安。
她越推卸,孩子们越要证明是母亲的错。
她的女儿,是被她一手推到憎恨自己,厌恶自己的地步呀。
她不懂倾听,不懂给女儿安慰,只一味说什么他人皆如此,那女儿除了一心要证明给她看,是她这个为人母亲的错了,又能做什么呢?
她不愿承认自己错,便用孝道,用伦理、用世间玄而又玄的道理镇压她,挟制她。
到最后母女之间落得相看两相厌。
等她老了,她才知自己错得厉害。
女儿的反常,女儿的癫狂明明是在向她求助,在向她诉苦……
杜丽娘咬紧牙关,眼眶酸涩:“我儿是再好不过的,往日都是娘亲的错。”
“若来日珊儿如此,你万万要耐心待她,听她心中之言,细细宽慰。”
第31章 甘于平庸
“孩儿晓得了。”
柳家二女哭着从地上爬起,却还是拉着杜丽娘的手不放松。
是她往日瞧得不仔细还是如何?怎得今日才发觉母亲已老得这般厉害了?
“娘……”
无论什么年岁,有母亲在身边都让人心安。
柳家二女坐在杜丽娘身边,静静平缓自己的情绪。
屋中渐渐安静下来,忽从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笑声,人还未到,但这笑声已让杜丽娘皱起了眉。
“大姐姐到了。”
杜丽娘无声一叹,强撑笑意点了点头。
“哎呦,二妹妹也在?”
一个身穿素罗长裙的妇人步履匆匆而来,她进了屋便朗声道:“你今儿衣衫齐整,发髻也不凌乱,也没呼天抢地的,着实让人惊讶。”
不等柳家二女答话,她又道:“孩儿给母亲贺寿,祝母亲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话音未落,杜丽娘就见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朝自己行了个大礼。
瞧着一脸横肉,满身混不吝的闺女,杜丽娘唇舌发苦。
眼前的大女儿对她来说十分不同。
她是自己与柳梦梅的第一个女儿,自幼便被她呵护在掌心。且那时她与柳梦梅之间正是浓情蜜意之时,是以二人对待她也最为上心。
自女儿开蒙她便教她熟读百书,她希望女儿可以做那千古贤淑、宜室宜家的闺中典范。
她手把手教女儿读书识字,规矩伦常。
闺中时候,她这大女儿是再温柔婉媚不过的,举止间都透着大家闺秀的气韵。可这些年来,她身上的那点子雅致文秀,皆消磨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她万般看不上眼的市俗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