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他们打排球的,都有一双可能算不上漂亮,但护理细致的手。白井未郁以前没特意去关注过,但记忆却似乎很清晰,一帧一帧在她眼前划过。

    中村学长的手掌宽大,五指和掌心都覆着一层薄茧,指甲修剪到不露出指头的位置。训练时他用这双有力的手掌撑地,接球,拦网。

    白井未郁坐在走廊处,护士和医生在她面前不断经过。她似乎充耳未闻,只是愣愣盯着自己的手。

    “白井。”有人坐到了她旁边,把一瓶从便利店买回来的罐装奶茶塞进她笼着的手中。

    温热的触感透过铁质杯沿传递到她手心,她意识回神,轻轻叫了一声那人的名字。

    “北,你来了。”

    北信介关心的话语落在她耳边,却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迷蒙蒙的,“太晚了,你先回去吧。”

    白井未郁摇摇头,“我在这儿呆一会儿。”

    她搓动着手心的饮料,想要从中汲取到些暖意,可手却止不住发抖,饮料几次要滑落到地上。于是她索性把饮料放在一旁,“中村学长怎么样了?”

    “诊断的结果是掌骨不完全性骨折。另外食指的甲盖受外力掀起,需要拔除。”

    北信介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一贯稳定让人安心的话音似乎没什么变化。但白井未郁的心脏却被这一句话攥紧,连带着呼吸似乎都变得困难起来。

    手指的指盖整个被掀起来了,难怪会流血。

    她捕捉到“骨折”的字眼,又不太懂这种情况对打排球的影响,问:“严重吗?”

    “……不严重。恢复得好,将来不会有什么影响。”

    白井未郁似乎从他短暂的沉默中读出了什么,“……但是?”

    北信介平静的语调出现了些许波动。他望向病房,轻轻呼出一口气说,“医生说,恢复期保守要三个多月。”

    “三个多月……吗。”

    排球部挂在窗边的日历,上一页还没来得及撕去,停留在昨天“11月10日”的日期上。

    而往后翻到1月5日,那时的中村学长兴高采烈拿着红色水彩笔,圈出数字后在旁边写上瞩目的“春高”二字,附带一个大大的感叹号。

    今天距离春高的第一天,还有不到两个月。

    “我去接点热水。”白井未郁垂下眼,猛地从长椅上站起来。热奶茶被带到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北信介没有拆穿她有些蹩脚的借口,说:“好。”

    陪同中村来医院的除了叫救护车的她和北信介,还有黑须监督和高三年级的教务处主任。

    她快步走到热水间,隐约能听到屋内传来些强压怒意的说话声。

    黑须监督正站在里面举着手机,满脸怒容。白井未郁犹豫了一下该不该进去,黑须监督留意到她,朝她点点头后走到一旁。

    监督似乎并不太想在白井未郁面前展示出与他人拉扯的一面,再次刻意压低了音量

    。

    但白井未郁还是听到了他电话的内容:“我相信剑道部的那几个孩子不是故意达成这个结果的。但是,我需要替我负责的选手讨个说法。”

    “为什么我们经理去找剑道部协商时,剑道部要拦住她不让她离开。另外,赛场上出现严重的安全隐患,裁判组就没人留意吗?”

    对面自知理亏,只反复重复着道歉的语句。

    黑须监督难得失了风度,语气再也不能保持平和,气息不稳地对电话另一头质问:“你们知不知道,受伤的孩子是排球部的小王牌,两个月后将迎来他高中的最后一场比赛?”

    最后一场比赛。

    白井未郁险些没拿住手中的纸杯。她手忙脚乱把打开的热水龙头关掉,但还是有几滴水溅到了她的手背上。

    水渍很快消失不见,留下星星点点的红痕。她迟钝地感觉到疼痛,打开冷水冲洗起手背。

    啊,是的啊。中村学长是高三生,参加完今年的春高,他就要退部准备就业或升学。可是,长达三个多月的恢复期……

    他赶不上今年的春高了。

    她缓慢搓了搓被冷水冻得通红的手,感觉自己的思维好像被分割成两份。

    理智的那部分劝说她不要自怨自艾,她已经尽力了。在当时的情境下想要保持住成绩不作废,找剑道部沟通是正确的选择。要怪只能怪她运气不好,遇上这么几个讨人厌的家伙……

    可感性跳出来更大声地反驳,说她太理想主义,太理所应当,居然认为只要是相对合理的建议就会被所有人接纳。还太贪心,妄想排球部和剑道部两边都能讨到好。

    明明如果她不考虑那么多,从最开始就直接去找裁判要求暂停比赛的话,最后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她抽出几张纸巾擦干净手上的水渍,掏出手机,发僵的手指一点点拨动着页面。

    【欢迎来到《飞翔吧!排球!》】

    【止痛治疗药已加入购物车】

    【效果说明:受伤就要好好接受治疗,遵照医嘱服药。可以减少20%选手在受伤状态时的痛感。】

    她拖动针管的图标,想要喂给阵容里【状态:重伤】的q版小人。可下一秒,游戏冷冰冰弹出提示:【选手个人投资锁定中】

    【解锁需要完成前置任务:结识特级排球教练】

    【选手个人投资锁定中】

    “……为什么。”

    白井未郁指尖僵硬而用力地戳着屏幕。

    在系统不厌其烦的提示里,她忽然近乎崩溃,反复呢喃着这一句,“为什么。”

    明明是系统商场的唯一的可购买药品,甚至效果仅限于减少痛感,都无法加速恢复或者直接让选手恢复如初。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也要归类到投资的范畴里?

    “怎么了……冷静一点,白井。”

    监督的话音把白井未郁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失神地抬起头时,黑须监督出于不想让面前

    的孩子更担心的想法(),收敛好情绪?()?[()]『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沉默着把他焦躁担忧的那面隐藏了起来。

    他假装没看到白井未郁刚刚临近崩溃的模样,故作无事笑笑,“你要不要去看看中村?”

    “……现在吗?”

    “他已经包扎好了,去看看吧。”黑须监督拍着她的后背,力道温柔地往前推了她一把,“那家伙,精气神还不错啊。”

    *

    白井未郁本以为,“精气神不错”是监督为了让她安心下来的托词。走进病房时,她不由得愣了一下。

    中村学长右手被纱布裹成了熊掌状,里面还垫了块板子。

    可他依然乐呵呵的,对自己的状态毫无察觉一般。看到白井未郁走进病房时,他扬起自己的熊掌挥了挥,“呦吼,白井!”

    “中村学长。”

    尽管心里还是担忧的情绪占据大头,见对方这幅活力满满的模样,白井未郁心里一直紧绷的弦总算松了些。她坐到旁边的陪护椅上,“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那么疼了,多亏你及时反应过来,叫了救护车。Thankyou~”

    中村学长说着,看了眼对面墙壁上镶嵌的钟表,惊奇道:“这么晚了啊,你还不回家?”

    “我跟家里打过招呼了,今天晚回去一会儿。”白井未郁说。

    明明断的是掌骨,中村学长却好像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一样,没个正形瘫在床上,“哎,听说你找剑道部去,还被那几个一年级崽子拦住了?”

    白井未郁点点头,中村学长立马从床上弹起来,以浮夸的语调开口道:“居然敢欺负我们排球部的经理……等我出院,一定要给他们一人一拳!”

    “还是等你出院再说吧。”

    “……好无情!”

    “不过,不是我反应过来发现跑道不对的,是角名……”她说话时的情绪逐渐低落下来,“我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

    中村学长毫不在乎地笑起来,“那角名发现后,你也不是第一时间去找剑道部反映了吗?已经做得很不错啦,别太苛刻自己。”

    “……”

    “哦对,白井,说到剑道部,我可要批评你一句。”

    说到这,中村学长稍微收起了嬉笑的神色,用还幸存的左手隔着被子狠狠拍了一把大腿,“你怎么就一个人去找剑道部了呢?应该找个部里的男生陪你去啊,随便指使谁都行。”

    “不怕别的就怕遇上这种恶心角色,剑道社还主要都是男的。你说,力量悬殊,万一出什么事怎么办?”他有些恨铁不成钢道。

    白井未郁:“……哦。”

    她揉搓着自己的太阳穴,应下了学长叮嘱,但更多注意力还是放在对方的伤口上。

    想到日历上大大的“春高”二字,她心事重重地垂下目光,只觉得中村学长手掌上的这块白纱布越看越碍眼,恨不得自己代替他受了这道伤。

    中村学长活动了几下胳膊,见少女耷拉着肩膀,舌尖一卷把还没说完的说教

    () 吞了下去,若无其事笑起来。

    “白井,你知道摔倒的那一刻,我在想什么吗?”

    白井未郁茫然地眨了眨眼,中村没有要等她回答的意思,自顾自继续说下去,“我在想,还好我为了看笑话,报名跑了最后一棒,而没有让阿侑顶上去。”

    白井未郁沉默须臾,干巴巴挤出一句:“学长,所以你承认,你报名确实是为了看笑话了。”

    “这么感人煽情的时刻,不要说煞风景的话!”

    中村学长瘫起脸瞪了她一眼,又把话题扯回正题上,“部里还有很多和我能力不相上下,可以顶替我的主攻手,但是二传……尽管不愿意承认,还是阿侑那小子更合适组织战局啊。”

    他说这话时很坦然,丝毫不觉得承认别人比自己优秀有什么难以启齿之处。或许有些许羡慕的意味,但更多是肯定与自豪。

    他说:“所以,不用太担心。恰恰相反,我们应该庆幸才对。”

    庆幸受伤的只有他一个。庆幸春高的比赛,他们依然有着绝对的优势。

    白井未郁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发涩,喉咙里像含着些什么摩擦发痛。她问:“学长,你不觉得不甘心吗?”

    “不甘心?那当然啦,肯定不甘心啊,这可是我最后一场正式比赛诶!我绝对早晚得揍那几个臭小鬼一顿!”

    中村学长忿忿道,随后,他安抚地用“熊掌”拍了拍白井未郁的肩膀。

    “但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不妨把事情往好的方向想,毕竟过去没法更改。”

    “就像咱们稻荷崎的应援口号,过去的事情可没啥值得回忆的!”他说这话时,颇为骄傲地挺直了腰。

    这话从除中村学长任何人口中说出来,都会因为脱离实际而有些假大空的意味,因为他们并非事件的亲历者。可,这是身为唯一受害者的中村学长说出的话。

    他毫无异议地、豁达地接受了这场无妄之灾,还反过来要劝慰她,不要过多为此担心。

    白井未郁手放在口袋里,握紧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