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不用劝我。”赵渝闭了闭眼,语气坚定:“我不能走,我会让谢淮留下的人接应,京城也不能有失。”
    赵在泽长叹一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君子人也。”[1]
    不至第二日,谢津便起兵,军队声势浩大,直逼京城,更有个别州府附和相应,口称唯有谢津方有治国才能,是为正统。
    大军聚集,百姓仓皇逃出京城,京城大乱。
    常青安立于街头,看见地上散乱着零碎的物件,百姓们背着沉甸甸的包袱连夜逃离,面色愁苦,年迈老者踱步而行,神情麻木。
    有人边走边回头,眼中含泪,瞧见她便忍不住走上前来,问道:“夫人,战事会平息吗?”
    “夫人,嘉平将军可归来?”
    “……”
    数个百姓拖家带口聚在她身畔,带着希冀地连声问她,她默了默,眸色坚定:“战事会结束的,待到京城安定,诸位可再归来。”
    一批批人走出,京城陡然萧瑟起来,繁荣尽散。
    谢津起兵围攻京城,天下皆惊,更有嘉平将军逝世消息传来,听闻如此噩耗,老夫人当场晕厥,醒来便垂泪不止,常青安亦是双眼泛泪,只是眼下尚不是悲伤之时,京城更有一场大战。
    常戎安双目赤红,热泪滚滚,心中悲痛,他披麻戴孝,驻守于城墙上,赵在泽亦是一身孝衣,锁住宫闱。
    赵渝咬牙,眼泪不住落下,她取出遗诏,哽咽道:“长静,我便交由你最后一件事。”
    “这封遗诏,切记送至我二哥手上。”
    唯有赵在凌,她再信任不过。
    当夜,长静悄无声息去往赵府。
    月黑风高,一身白衣的赵在凌推开门,长静拱手献上遗诏,快速说着:“奉娘娘之命,送至二公子手上,请二公子即刻出城,自有人接应。”
    她取出一物,继续道:“另有此物奉上,娘娘交代,过往种种,铭记于心,家中关爱永不相忘,但愿来世仍如棠棣,椿萱并茂。”
    赵在凌看去,正见一枚金玲珑球呈上,他心中一酸,眼眶泛红,几乎又要落下了泪来,他握住这枚玲珑球,艰难道:“我……定然送至谢淮手上。”
    长静垂首告辞,转身匆匆回了宫中。
    赵渝看她:“长静,京城危险,快快走罢。”
    “奴婢追随娘娘,不论何处。”
    她取出剑来,头一次正色同赵渝对视,语气郑重:“娘娘莫怕。”
    赵在凌没有丝毫犹豫,立即简单地收拾行李,没有惊动齐雪竹,他趁夜色转身而走。
    “夫君。”
    “铛——”
    大刀沉重,齐雪竹持刀而来,她身量不低,却并不如何健硕,这刀尚且高她一头,只是她提着毫不费力,她步步走来。
    “我祖上正是那位山中义王,曾于早年间集结数位结义兄弟,举兵造反,后天下太平,便就此解甲归田,隐居山林。”
    她凝视赵在凌:“我说这些不是想恐吓于你,令你生忧,而是想说,我定会护你周全。”
    “铛——”
    她提了提刀,同他并肩而行。
    “包括我瓦林堂在内,四海兄弟,当为义气,歃血为盟,莫负此约。”
    “走吧。”
    赵在凌转头轻拭眼角:“好。”
    远在儋州城中,谢津起事一事传来,众人凛然,蔚以风率兵镇守两城,以防蛮夷钻了空子,谢淮则要即刻赶回京城。
    他遥望京城,焦心不已。
    “小鱼。”
    棺椁合上,白皤飘扬,赵在洹重重叩首,他跪地不起,双手紧握成拳,火光跳跃,黄纸余烬散落,蔚以风也跪于一旁,眼底有着浓厚青影,日夜跪守。
    半晌后,赵在洹起身,喉间哽咽,艰难道:“外祖父,恕我不孝,未能全此丧事,京城有难,又要劳您奔波,来日在洹定于灵前叩首谢罪。”
    他定定看着棺椁片刻,转身大步离去,同谢淮一起即刻点齐人手,平定谋逆。
    旗帜飘扬,轻骑再行。
    白纱罩轻甲,他额上一抹白孝,大军正中更有一宽大棺椁随行,周遭军士扛着白皤,神色肃穆,随行更有黄纸漫天,夹杂黄沙中,一路归乡。
    京中百姓撤走大半,常青安并未离开,这时,有一人来到将军府求见于她。
    王双双于她面前站定,神色狠厉:“我同你做一桩交易。”
    她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交给常青安。
    “这是赵州同谢津的密信往来,谢津勾结知府,牟取私利,赵州替他选址,藏匿军卒,昔日漳州即为练兵大营,另有他人共谋大事,皆在其上。”
    常青安看着这封信,实在没想到,那没找到的证据竟在她手上。
    “你想要什么?”
    王双双急切道:“送我安然出京!”
    “你是谢津手下之人,何必如此?”
    王双双咬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不过小卒,他岂会在意,还有,我更未曾下毒害你,此事与我无关,还请送我出城!”
    谢津以为她蠢笨,不堪大用,可她总要为自己做打算。
    常青安眸色变幻,她伸手接过这封信。
    “我派人送你出城,只是出去以后,生死自负。”
    “好。”
    王双双咬牙应了。
    常青安起身,转身欲走,她永远波澜不惊,气定神闲,端庄从容,同她云泥之别,哪怕到了如今,也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俯视。
    王双双看她,忍不住恨声道:“不要以为你赢了。”
    “你生来便是贵女,家世不凡,自然可以肆意妄为,可我生如草芥,命比纸薄,凡事皆靠争抢,荣华富贵于你而言唾手可得,可我不能。”
    她情绪激动,走上前来死死地看着她,眼里的怨恨几要满溢而出。
    “我要一身富贵,穿金戴银,再不贫困度日,你们高门大户自然瞧不上我这等小门户之女,肆意轻贱,拿捏性命,可我不是输给你,我只是输给这门第家世,何其不公!”
    常青安正色看她,说:“这世道不公,对于女子更是不公,非论输赢,当争长远。”
    王双双平复下来,嗤笑一声,她不欲多留,只走出将军府,急忙回到赵府收拾细软,金银珠宝铺满桌子,她一股脑装起,在房中翻箱倒柜地清点着。
    至于赵州,谁还有这份闲心去管他?
    他至今仍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神色憔悴,双眼黯淡,生死在即,已无暇顾及往日恩怨,王双双收好行囊,坐上车驾,于当夜逃出京城。
    常青安一袭白衣,鬓发挽起,发间簪有一朵白花,她宽大宣纸铺开,于白纸上重重写下一一个泼墨大字。
    “告天下仁义之士: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2]
    昔有漳州决堤,寒骨银镯,私银万两,断此大基。潮中清浊,贵贱难分,山有恶匪,枉此恩义,借我长剑三尺,震此魍魉。忽闻林间惊鹊起,鸠兵夜行,不与河山,不渡关山,越此冤井,踏尸碎骨。
    今而联合外敌,倒行逆施,罔顾礼法,破家夺城。黄沙葬骸骨,旌旗卷白皤,家国白丧,难全此哀,反此日月,颠倒黑白,然以此身立青天,安此天下英魂息。
    何以利吾国?何以利吾家?何以利吾身?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3]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4]
    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5],有此反贼,何以观之哉![6]何以容之哉!
    我有一身,摧骨难折,将所为国,人所为家,义薄云天,平此河山。”
    春兰春菊将此书张贴于墙上,广发众人,春兰携剑而行,护卫在旁,檄文一出,民声沸腾,揭露了谢津所做之事,此等不仁不义之人,不堪继承大统,一时州府纷纷没了声音,不再蠢蠢欲动,更无法轻易投靠谢津,他已师出无名,为人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