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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 章

    丢了东西的相府多[ri]没有动静。

    管事老婆子捏不定主意,暂且不敢随意处置,逢外面再递多少帖子,都暂且压了下来。

    那么个说不上法子的“拖”字诀,也给沈容音拖来两[ri]清净。

    她趁机又提出想见妹妹,老婆子起先推脱不答应,直等她透了[kou]风,说今[ri]要去相府拜见相爷,老婆子瞧那阵势有点真,这才放了沈安颐早上半晌,来见她。

    侯府人丁单薄,父亲膝下只她与安颐两个女儿,母亲早年病故,留下尚且幼小的安颐托付给父亲,安颐如今小小年纪突遭变故,更加惶恐不安,甫一见她先哭一场。

    姐妹俩自入教坊司便两相分隔,沈安颐不到十岁,如今在后面的漱石斋里听学。

    “听学”

    美其名曰的斯文由头,可想也知道,教坊司能有什么正经的学给人听?

    无非是投那些高官贵胄所好,高山流水、三教九流都要略知一二,以便届时他们喜欢什么样,姑娘们就能是什么样,若等年纪稍长些,通常还要学床上功夫。

    沈容音已亲身领教过。

    初入闺帏隔着扇菲薄纱帘,亲眼旁观男女之事,白花花纠缠的身体、伴着不堪入耳的艳词俗语,她没经住片刻,胃里便翻腾不止,那事……将人都变下流。

    她怎么能让妹妹真到那时候?

    “阿姐,外面又在抓人了。”

    姐妹俩叙话半晌,外头女使催沈容音出门,她在妆台前准备,沈安颐爬在窗边,透过条缝隙往外头看,不远处街道上哭喊议论声嘈杂,被风裹挟着吹进屋里。

    沈容音也听得见。

    如今临街常见衙役冲门破府,羁拿获罪官员家眷,轻则呵斥打骂、重则刀光见血,百姓起初还闭门回避,不久便已经见怪不怪,甚至哄嚷围观、猎奇称快。

    沈容音从前不知,改朝换代于寻常百姓而言,竟是件普天欢庆的事。

    没什么好看的,临安侯府被查抄那天,也是这般情景。

    沈容音唤她过来。

    沈安颐触景生情,回身整张小脸都皱着,“不知爹爹现在冷不冷,阿姐,我想爹爹了。”

    临安侯入狱至今已有小半月,安颐担心冷暖,沈容音担心的却是,那京畿府牢狱各种骇人听闻的刑罚,进去的人哪怕还能活着出来,也都要褪去一层皮的。

    爹爹也不知现今安危几何?

    归根究底都是陆行渊的手笔。

    她要寻出路,不管是寻宗云谏,还是寻陆相爷,都得去寻他。

    “沈姑娘来得不巧,相爷近[ri]出城办事,尚且还未归府。”

    相爷不在,就算是搁寻常哪个官员上门拜见,周管事也多是支人传话,打发一遭便是,唯独前[ri]有那么点上心,今儿才破例,把人请进花厅里,亲自出来说个话。

    当下细看着,才道这位沈姑娘眉目如画,确比那晚匆匆一瞥,要惊艳得多。

    尤其是那双眼睛,沉黑透亮、狡黠含娇,笑亦是嗔、怒亦是嗔,颦笑静止都别有一番风情,却又不沾半点风尘世故,只无形中好似藏着副,勾人心弦的钩子。

    她鼻梁上方又生有颗浅淡的小痣,恰好将人的目光尽数聚于眉眼。

    如何不妙?

    沈容音觉出人在看她,却也习惯了人家那样看她,只问:“那敢问相爷何时才会回来?”

    这便不是周管事能晓得的了,冲她摇了摇头,但为那点风月好奇,还是和颜悦[se]地留了话[kou],“相爷出城已有两[ri],算算时间也该快了,沈姑娘不妨明[ri]再来。”

    沈容音心下不无气馁。

    好多事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陆行渊见她一面就没了影,时间拖久了,她怕到时候“叙旧”都不好起头,更何况教坊司那边,恐怕容不得她平白糊弄了。

    还有她留下那小瓷瓶,现下想再找借[kou]进陆行渊寝阁,也是怎么说都显别有用心,那么几天都没动静,她只能祈祷,兴许婢女换香时,已若无其事地倒掉了吧……

    沈容音当下道声谢,也不好再缠人,顺势应了明[ri]再来。

    周管事笑着唤了个婢女相送。

    可这厢才目送人出圆月门,寝阁里负责熏香的婢女,就手捧着个小瓷瓶到了跟前,说不知是哪里来的,怕出岔子,[jiao]由管事的定夺。

    寝阁里熏香三[ri]一换,今儿正好到更换的[ri]子。

    周管事一看面[se]就一沉。

    相爷位高权重,如今是多少人的眼中钉,这要是瓶毒药,那可就是他大大的失职!

    当下片刻不敢耽误,赶紧拿块手帕包上,吩咐婢女去请医师。

    那边对着瓷瓶如临大敌时,沈容音已出了府去,她到圆月门前,正碰上有人来送贺礼。

    第 4 章

    相府门庭若市,早不是一两[ri]。

    自陆行渊入主京城,京中高官权贵、外地富商豪绅竞相献媚,各类奇珍异宝、金银玉石流水似得抬进府中,另置红顶小轿送来的,还有人,底下人[jing]挑细选的各[se]美人。

    环肥燕瘦、各擅风流,陆行渊来者不拒,一应收入了后宅。

    宛如君王后宫佳丽三千。

    今[ri]三千佳丽再添一员,对方小厮自报家门,康宁伯府特此恭贺陆相生辰千秋,附贺礼若干,并族中资质尚佳一女,若得陆相青眼,此女三生有幸,康宁伯府与有荣焉。

    沈容音在旁瞧着不由眉头微皱,陆行渊的生辰,怎么变成在这凛冬时节?

    他该是建康九年、四月初八生人,[chun][ri]和煦、清风朗月才对,她不可能记错的。

    然见府里小管事出门来接礼,从善如流,礼进了门、人也进了门,吩咐婢女带往东南孔雀苑,连具体姓甚名谁也未曾过问,也不知那里已住了多少“贺礼”。

    “沈姑娘快走吧,这地方可不是能随便瞧得,当心祸从眼入!”

    沈容音多余张望两眼,旁边的婢女不快,凉飕飕蹦出句催促。

    先前有人因为说她两句闲话,连脸都险些扇烂了,现在这阖府的下人可没有待见她的。

    昔[ri]镇北将军府变成相府,府里下人也都换了一茬儿,沈容音还是更喜欢从前的将军府,人人见她都是笑的,三年间物是人非,别说陆行渊变了,就连这宅邸里的味道也变了。

    幼时自学会走路,她便成[ri]往这府中钻,镇北将军夫人出身大儒世家,那时请族中先生开设府学,京中子弟都以来此开蒙为荣,她沾了近水楼台的光,是府学待得最久的女学生。

    从三岁到十二岁,整整近十年。

    她年纪小,起初只做个小包袱,坐在宗家三姐姐身边凑热闹,整[ri]抱着人打瞌睡,没两年,三姐姐出嫁,照看她的重任就自然落在了,身为东道主的四哥头上。

    本想换条胳膊抱,继续打瞌睡,但四哥不准。

    宗云谏自小[xing]子沉稳认真,既肩负重任,便尽职尽责教她读书、手把手教她写字,过后还要检查功课,纠错、改正,真是半点懒也教她偷不得。

    每当他眉头微拧,都像个小夫子。

    可他也只比容音大五岁而已。

    宗家兄弟姐妹四人,大哥英武伟岸,二哥文采风流,三姐肖似夫人,娴静温柔,但他们都比她年长太多,只有四哥,不嫌她小,不读书时愿意陪她玩闹、为她扎风筝、带着她耍剑。

    他寒冬酷暑练剑习拳威风凛凛,她照猫画虎,只学来一身软绵绵的花架子。

    可就是花架子,也教她在学堂,把作威作福的英国公世子,戏弄得磕掉了两颗大门牙。

    闯了大祸,容音不敢回家,偷偷躲在四哥衣柜里,忘了时辰,醒来他背着她正往侯府送回去,容音吓得要哭,他不肯教她敢做不敢当,陪她在沈家祠堂从傍晚跪到半夜。

    后来她倒在软垫上睡过去,他还替她跪着,直到她爹爹彻底消气。

    她爹爹那时揪她的脸,把她唤醒,问她知不知道羞?

    容音不说话,只抿着唇去瞧旁边满脸正经的四哥,悄悄给他做鬼脸,显见是不羞的。

    她那时总想,只要有四哥陪着,就算天塌下来她都不怕,还怕什么羞!

    沈家原先就跟宗家隔着半条街,只三年前,她爹爹大抵是怕她触景伤情,将沈家迁居到了城南,这[ri]路过,沈容音越窗望了眼,旧[ri]宅邸门头,从之前的张府又换成了赵府。

    总归都跟她是没半点关系了。

    马车回教坊司的路上经过杏林街[kou],突然暂停下来,街道尽头正传来阵沉闷的马蹄声。

    沈容音听前头议论声隐约纷乱,推开车窗看了眼,正看见街道尽头,一行人疾驰似箭,正由远及近奔袭而来,遥遥只见领头的一袭黑裘大氅,在风中鼓动翻飞。

    左右有人厉声高喊:“相爷回城——清道!”

    这声好似林中惊鸟,街道中片刻前还在哄闹围观的人,立刻轰然分散到两侧。

    鸦雀无声。

    铁蹄疾驰碾过城街青石道,震得车里的沈容音都觉颤动。

    沈容音伏在窗[kou]探看,陡然间却觉有道锐利视线,犹如鹰隼般深深钉在身上。

    她眼神儿狐疑一转,便正对上街心里,陆行渊凛冽如剑的视线,她下意识忙关了窗。

    直到回城的铁蹄过了此处,后面议论声又渐次腾起,沈容音再越窗去看,才见那队伍后面还拖着两辆装满人的囚车,男女老幼尽塞在里面,个个灰头土脸、身上血污混杂着泥土。

    正是逃出城的睿王及其亲眷。

    陆行渊这几[ri]出城办的事,原来就是亲自出城追击,要将萧氏血脉斩尽杀绝。

    街道两侧的百姓们叫骂、看热闹,只沈容音瞧不下,她爹爹现下也还在大牢里呢!

    现在陆行渊回来了。

    这下也犯不上再回教坊司,她起身敲车门,吩咐驾车的小厮:“回相府。”